酉时,西长街陈府,龙云阁大学士,陈大人遇害,头颅不见踪影,领口撕裂,胸口有长生教纹身。
“长生教是惹到什么疯狗了吗?”前来收尸的刑探确认完纹身,盖上了白布。
“疯狗?我看……是惹到‘鬼差’了。”另一名刑探啧啧摇头。
“鬼差?『白』?为何?”
“白刚一越狱,长生教就一个接一个死,这时间未免太巧合了。而且你不觉得,今日的京城,很像枯山村吗?”
不只是刑探们这样想,赵司与叶大人也不谋而合地将李不缺与长生教徒之死联系起来。
“假设小白的这份口供全是实话,那么……她认为半夜袭击她的人是长生教徒,因此大开杀戒,就完全说得通了。”
叶祁放下口供,若无其事地松躺在太师椅上,呷了一口茶,与另一边如坐针毡的赵司长形成了鲜明对比。
“简直胡闹!此案若真有冤情,司内自会去查,如此这般胡乱杀人算怎么回事!陛下问责我们要如何交代!你现在还有心思喝茶!”赵煜一把夺下他手里的茶杯,狠狠地顿在桌上,他猛拍了拍案几上的口供,眼睛几乎要把叶祁给瞪穿了。
“你急也没用啊…赵司长急或者不急,陛下都是要问罪的,官降几等,罚俸几年,最多不过是外放,撤职,到时候我会去送送赵司长的——”叶祁伸手想把茶杯拿回来,而赵煜刚一松手,茶杯口就豁裂了个口子,然后碎裂成两半。
他蹙眉抬头,收回手摸了摸嘴边的髭须,看着上火的赵司长:“你跟我发什么火啊,您要真这么急,现在就去开护城大阵呗,然后你那金瞳一开,京城之内,谁是你的对手?
你现在还端坐在这,真是着急怕陛下责难?我看你心中想的无非是,想等着,看她还能挖出多少长生教徒。但你怕她越杀官儿越大,挖出点不该挖的,可你又想她去杀,杀那些除妖司杀不了的。”
赵煜哑然,那冲冠的火气霎时间偃旗息鼓,目光转向一旁,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
“除妖司这么多年,挖不出京城的长生教,当真是因为不能也?实不可为也。处处束手束脚,四处碰壁,兜兜转转查了一大圈,结果谁也动不得。之前咱抓李不缺不就是为了长生教的消息?
如今他们自己惹了李不缺,踢到了不讲规矩的铁板,属实是自找的。赵司长不如选个有本事继任司长之位的年轻人,然后跟本官喝喝茶,逗逗鸟,不好吗?”
京城街面上兵荒马乱了一整日,禁卫军、捕快、刑探们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搜查李不缺的下落,马蹄与靴子扬得烟尘四起。直到太阳西沉,整座京城才渐安静了些,但住在街边的人家依然时不时听到街面上禁军巡逻的沉重脚步声与甲胄摩擦声。
今天一天已经死了很多人了,群臣百官人心惶惶,百姓们锁好门窗,早早地闭市关门。
国师府门前,一名禁军统领出示令牌,声称看到了人影翻入府中,要求进府搜查。两名家仆拦着门不让进,下一刻,其中一人被一脚踢飞了出去,摔到地上猛吐了一口血。另一个家仆吓得跌坐在地,然后朝着统领磕了好几个响头。
“什么东西,一个奴才也敢挡禁军的路。”
着甲的统领啐了他一口,然后大步流星走入院中。一个拐弯转角后,统领卸下盔甲,扯下垫在肩膀四肢的布条一同丢入水池,戴上古铜面具,静息敛神,近乎全然无声地遁入黑暗之中。
国师府静思房中,白髯黑发的黄袍老者正盘膝而坐,闭目冥思。
身后大门渐开。
老者缓抬灰眸。“你还是来了。”
李不缺站在门口,手中短刀打着旋。“看来你是知道的比较多的那种人了。”
他仍旧背对着大门的方向,闭上眼睛。
“你是修罗托生,本就当死。”
李不缺嗤笑一声:“那你会死在我前头。”
只顷刻间,人影便杀到那老儿身后。李不缺见他竟不躲,怕其中有诈,瞬间收了刀势。
老者仍旧盘腿而坐,只是一推就倒了,口鼻中流淌出灰白色的物质。
李不缺一见那灰□□质,暗骂一声收了刀,懊恼地踢了他一脚。
为了保守秘密,居然溶了自己的脑子……
这下好了,她不用再吃一个脑子了。
『修罗托生,本就当死。』
这是李不缺忙活一整天下来,听到的唯一一个他们之所以对她下手的理由。何其荒谬,他们甚至没有一个能够称得上合理的理由,就来害她?
以前在外边混的时候,她还跟他们的教徒打过交道,甚至还认识几个熟人,那时也没觉得这个教里都是神经病。还是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京城里的长生教徒就是特别疯?
一般来说,这种人自杀之前就已经把所有可能的线索全销毁了,但李不缺还是抱着侥幸心理翻箱倒柜一阵,结果不出意外地一无所获。
割下那老头的脑袋,李不缺翻开小本本,记上了『大国师』。
大国师是多大的官?好像比司长还要大?
这么大的官,也没有比别人多一条命嘛。
她收拾要走,余光瞥见地上的长生经,脑袋忽然嗡嗡作响,心里生出了跪下颂拜的念头。
“……今天真是吃了太多疯子的脑子了…”李不缺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想把那些鸠占鹊巢的念头从脑子里拍出去。但那些讨厌的长生教徒似乎就住在她的脑子里不肯离开,他们继续狂热地颂拜着长生大神,像蚁群一般啃着她的脑子。
那些人念诵经文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不休,一遍又一遍,念经声和剧烈的耳鸣吵得她几乎连自己的声音都要听不见了。
头痛欲裂。
李不缺踉跄两步,扶着柱子,半跪下来,躬起身子,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只药瓶,取出两颗丹药咽下,运转调息了好一阵子,脑子里的混乱才渐渐平息,但头还是痛得要命。
院外传来敲门的闷响声,急促,沉重,同时伴随着隐隐的甲胄摩擦声。
当然,不会有人去应门。
李不缺强撑起身子,提气走到院中,翻墙而出,重新隐入黑暗。
午夜,皇宫之中,成帝萧烨刚刚批完一堆奏折,批奏折批得头昏脑胀,胸口一股子无名火。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出来透透气。
最近实在无一事称心,远有外患,近有内忧,那帮朝臣不能分忧便罢了,还都上赶着给他添堵。
今夜无月,皇宫中全靠宫灯照明,叫他连月色都没得赏。唯有冷风拂面,让他稍微舒服了一些。
忽然之间,一把冷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喂,皇帝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