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从旁边拖来一口箱子——他把他们俩的财产抢救出来了。
看着满满一箱银钱和银票,李不缺这才将将收起一点眼泪。
还好她也不是完全那么倒霉。
对于她法力失控把家烧了这件事,阿竹没有责怪一句。
他知道,无论是发狂杀人,还是失控烧家,这些都不是出于她的本意。
魔道对人的影响他再清楚不过。
李不缺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凡人姑娘,在人生前十几年里她已经经历了许多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却没有被那些痛苦扭曲了人格,如今又要承受魔道的侵蚀。
她在魔修一道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却依然保持着正常人的善恶观、能够在人群中生活,没有彻底堕魔,成为食人成性的疯子,就足以证明她的意志坚韧异常了。
没有人有资格对这样一个少年人再多做苛责。
在重建小院之前,阿竹甚至让李不缺尽情地去破坏废墟,发泄她的破坏欲,把仅剩的砖墙砸成平地。
整座院子只有独立出来的柴房还安然无恙,他把柴房收拾了一番,柴火搬出去,打扫干净,然后垫上软铺,当做临时的居所。
睡在柴房的李不缺第一次意识到,『家』并非是那几座砖瓦屋子。
只要阿竹和李大黄还在身边,柴房也可以是『家』。
“我爱你,阿竹。”李不缺在黑暗中发亮的灰白眼睛眨巴眨巴。
『我知道。』
“我要一辈子都守着你和大黄。”
『我也是。』
他们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那位神明再次降临。
那位在李不缺偷镇魔杵时,一刀把她捅了个对穿的神明。
彼时李不缺正把烧黑的木头拾起来,看看能不能当炭使。她刚捡起一块木板,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随后几乎是出于下意识本能地翻滚躲避到一边。
再一回头,一柄闪着金色疾电的长刺已经精准地插在她刚刚所在的位置。
阿竹停下手边的活计,抬头看向那剑意射来的方向,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半空之中,那位神武非凡的神将踏着虚空缓步走来,似乎是无意惊动其他凡人,他身着赤袍将服,未显出上神真身,身后也并无神环,悄无声息,身侧十一把雷钉立刻全部向李不缺杀去。
『堂堂天族第一神将,怎也使暗害伎俩!』竹山怒瞪了他一眼,飞身上前,抬手捏诀连挡住三道雷钉,但仅仅是这三道雷钉,就将他震得咳血。
七道雷钉绕行杀来,让李不缺瞬间回忆起当年是如何被一刀贯穿的,她立刻躬身,贴地游走,一手抄起大黄,一手揽过阿竹,一个神行踏步逃出数百米,但那神将如影随形,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将她斩杀于此。
李不缺奇了怪了,上次招来这家伙是因为偷了神器,这次是因为什么?境界突破吗?神仙怎么管那么宽呢?!
今日可不同往日了,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半吊子魔修了,可不会那么轻易地再被他捅个对穿了。
她是这么想的。
但下一刻一柄长刀就擦着她的耳朵钉入了地面,拦住了她的去路。八支镇钉已然形成势,八卦困阵瞬间展开,将李不缺困死阵中。
李不缺心凉了半截,她已经逃得足够快了,但那个神仙居然呼吸间就设好困阵,轻松地简直像抓麻雀。
她如今已不是会考虑朝神仙下跪能不能逃过一劫的年纪了,更何况眼前这个神仙他软硬不吃。
“喂,我说我哪里得罪你了!非要下界追杀我一个无名小卒干什么!”
神明的衣带无风自动,灿金色的眼睛慈悲又冷漠。
『吾早同你说过,此道误你。
你已经走错太远了。
束手就擒,尚有退路。若至天魔道,便只能魂飞魄散。』
“束手就擒,你当我三岁小孩呢?”
金色刀芒落下,铺天盖地,所向披靡,天罚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若是被斩中,恐怕尸骨无存。
李不缺自知逃无可逃,一手拔出狐刀,一手捏起荒火,已然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但先与那刀芒相接的不是她的魔气屏障,而是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具肉体凡胎挡在了刀芒前,顷刻间血肉飞溅,碎裂几处。
金色刀芒瞬间消散无形,碎解成点点星芒。
细碎的阴影下,那只灰白的眼睛睁得极大,又立刻骤缩。
“阿竹——!!!”
神将亦是愕然,他俯视着地上那个刚刚还炸了毛准备跟他以死相拼的少年,此刻狼狈又惊惶地爬在地上去捡被神力斩碎四处的碎肢。
曾经那个没有什么修为,却敢在被神刀贯穿之后依然昂着头大声咒骂的李不缺,如今哀嚎着抱着那些碎肢,涕泪横流,跪坐在地上,再无战意。
神将闭上了眼睛。
一声叹息。
为了构建起名为『家』的堡垒,阿竹竭尽了心力,而破坏这一切则极其简单。
一场火。
一把刀。
神将没有杀了她。
为什么不杀她。
凭什么不杀她。
阿竹在地上。
阿竹在树上。
当她把阿竹的碎片都捡起来之后,天上已经没有神将的踪影了。
她浑浑噩噩地抱着碎肢走回了家,从柴房里翻出她的针线包,试着把阿竹再次拼起来。
这一次应该也可以吧。
可以吧。
她不知疲倦地缝着,细细地把每一处都缝上。她的针脚一直走得很好,再麻烦的伤口都可以缝起来,以前连老钱都夸过她的。
只是骨头很麻烦,但她也有办法的。
阿竹的头颅很完整,眼睛半睁着,一直望着她。
这次她缝了一天一夜。
然后又蹲在尸体面前,等了一天一夜。
这次阿竹没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