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越界的言行,基于『夫妻』这一层身份,似乎就都可以被容忍了。
毕竟李不缺压根也不知道世俗夫妻之间究竟该是什么样的。
他说夫妻之间是这样的,她就茫然犹豫地信了。
像这样诓骗一个无知女子,竹某人已经是驾轻就熟了。
在大多数时间里,竹山看起来都像个教养得体的正常人,但时不时地他就会透露出一些不太正常的本质。
哪怕李不缺只要有一会儿不告而别,都会让他变得精神高度紧张,表现出比李不缺还要脆弱的焦虑,就好像她一出门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鉴于这个人本来就是疯的,这样时不时的疯一下在李不缺看来反倒比较正常。
至于李不缺不告而别的出门……她自然不可能事事都告知竹山。尤其是在收到京城送来的恭贺她新婚顺便请她办些朝廷明面上不方便干的事情的信件之后。
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身上未散的血腥气已经说明一切。
他不喜欢她出去杀人。
他生起闷气来也是安安静静的,自己一个人寻地方喝闷酒。二两酒下肚,终于敢壮着胆子到夫人面前,义正辞严地对她说:“夫人,可不可以不要出去杀人?”
“不可以。”
然后他便委屈上了。
喝醉酒的竹山比醒着的要可爱一点,至少喜怒哀乐要好懂得多,还有些小孩子气。前面还能说点完整的话,后面就开始叽里咕噜地含糊不清。
李不缺只能把他从轮椅上抱起来,一边听他含糊不清的啰嗦,一遍把他安放在榻上。
酒气呛人,她定然不会在这屋睡了,可他又偏偏抓紧了她的手,嘴里依然在含糊不清地念叨些什么。
李不缺只依稀听见他说:“言儿……”
『言儿』。
李不缺总是听到这个名字。
她其实有点微妙的嫉妒,嫉妒这个竹山口中前世的夫人。
“我不是什么言儿,我叫李不缺。”
“我知道……可你……不知道……你什么也不……”声音变得越发含糊,难以辨别。
酒量真差。
李不缺想扯开他紧握的手,一抬头却见到他在哭。她愣在那,不敢再去扯他的手,但又不想闻酒味儿,只能把头别过去,无奈地坐在地上。
抬手一挥,窗户洞开,吹进来的风终于驱散了些许酒气。
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紧握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此刻他确实躺在这里,活着,有心跳,有温度。分明相同的容貌,却始终套不进『阿竹』里。
她很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于是她忽然很叫一声,她低垂着眉眼,很小声地喊了一声“阿竹”。明明心里常念这个名字,可说出口的时候,竟然有些口生了。
她忍不住会去想那个她拼命地想要把阿竹缝起来的夜晚,但不知道为什么,回忆到那里的时候,心口空落落的,什么也找不到。
恨也没有,痛苦也没有。
消解麻木,然后寂静无声,和过去每一次一样。
极度的安静引发了耳鸣。
李不缺忽然有些恐惧。因为麻木比痛苦更加危险,所以她开始试图在脑海里找到一些足以称得上是波澜的东西。
可最终记忆还是回到了那个晚上,她,还有她的阿竹。
只是她的,也只属于她的阿竹。
然而她忽然又悲戚地想到,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她的阿竹”。
『前世妻子』这个身份,无论换做是谁,他应该都会这般待她,并不是非她李不缺不可。
如果这时候突然跳出来一个更像他梦中人的女子,说自己才是那个言儿,他会作何选择。
似乎是现实在回应她,这样一个人竟真的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禹州。
一个长得几乎与天师一模一样的女子,额戴红绳,腰系长剑,眉眼间三分笑意,很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
在街面上遇到她的时候,李不缺晃了个神,以为又是攸吾在借着这身皮四处乱逛,可靠近了却又并没有攸吾的气味。
不是攸吾,难道当真是天师下界闲逛来了。
可这人却又并不认识李不缺。
李不缺起初大脑一片空白,有些慌乱无措,甚至想要逃跑。但很快,她放松了下来,甚至有种心头终于有什么东西能放下的轻松来。
她抱着一种看戏般的戏谑心态,目送着那人进了柳府,脸上浮现出解脱似的笑意,但那笑意很快就冷了下去。
如她所料,当竹山看到这位不速之客时,整个人几乎僵在那里。
李不缺藏身在阴影中,打了个哈欠,脑子里已经开始打算起来和离书找谁写,如何从他手里卷走一大笔银子……
还好她没什么行李,走的时候只要带走大黄和万里就好了。
她抬头去找万里的痕迹,只见青鸟落在檐上,也在安静地看着院中那位酷似李微言的女子。
管家问来者身份,
她笑着说:“一个路过的方士,您叫我李方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