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本体被封印着,还要探出头来显摆威风?
“被栓着链子的狗狂再怎么狂吠也不会显得有气势。”
镜中人瞬间哑火了。“你……你!”
李不缺抓住破绽,转身探入镜中,直直地与镜中的少年四目相对,只一瞬间,那只灰白的眼睛就让他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下一刻,李不缺就被弹出了镜子。
不知为什么,只刚刚那一瞬间,她居然觉得那个少年有些熟悉。穿过镜面所看到的少年的眼睛,她似乎很久以前曾见过一般。
虚空中所有的镜片开始破碎消散,变成了雪一般的碎屑。
而在这破碎的镜影之中,镜中人凄厉的喊叫声却渐渐变成了癫狂的笑声,最终消散在虚无之中。
在破碎的镜雾里,李不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你活该这么痛苦』。
影域的限制没有立刻破碎,但不须多久,李不缺便能突破。
影子外,那个李方士一边吃着糯米糕,一边笑着说,阿竹,我们就像这样,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竹山垂着眸子,眼底的笑意一如往常。“永远么……”
“恐怕不行。”
面前的女子有点困惑。“阿竹,你在说什么?”
竹山的笑容依然完美,但眼底的笑意逐渐冷了下来。“你扮她扮得很好……好到我都愿意当做是在做一场梦,我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她了。”
“阿竹,我,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李方士有些惊慌地退了一步。
周围的温度倏得降低下来。
“只是……她说过梦总归都会醒,人寿有常,也不会有什么永远。”竹山的神情有些恍惚。“可我是个贪心又自私的人,明知不可得,偏想留下已逝的东西。”
李方士这才察觉小小院落之中,灵力已如暗流涌动,蓄势待发。“你,你看破了,怎么会,何时!”
竹山从容不迫地挪动着轮椅,目光沉静。“分辩我的夫人,怎会需要第二眼。”
假冒的李方士惊惶地笑起来,边说便退。“你不能动我。”
“何出此言。”
“你不想知道你夫人是死是活吗?”
竹山眉头一沉,眼中罕见地闪出了杀意。但立刻又压了下去。“我能感觉到,她安然无恙。”
“是啊,我们是伤不了她,但如果她亲眼看到这几日我们如何亲昵,又当如何?哈哈哈哈……阿竹,阿竹。”
“!”
凶悍的灵力几乎立刻朝她劈去,她想要逃走,四肢却如石化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竹叶般的灵力凌迟似的剐过她的皮肉。
“你与你背后之人,一个也别想逃。”
几点墨迹从她的眉心渗出,细针似的渐拉出一条墨色丝线,她惊骇地盯着眉心的墨线,这道不知何时注入她眉心的线,正顺着她灵力的痕迹扑向她所供奉的主。
女人的脑袋瞬间扭转出一个诡异的角度,神情陡然变化,口中也吐出了男子的声音:“你可真不愧是她教出来的,法术套路都如出一辙。但你比她差远了,你,抓不住我。想通过法术痕迹找到我?门都没有,哈哈哈哈……小白脸儿,等着吧,我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言毕,只听得一声脆响,那女子的脑袋已经被转到了脑后,脖子彻底扭断。
看着地上的尸体,竹山久久不能平静,不是因为她的死,而是因为说话的那个人。他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才将将冷静下来。
那个人逃脱了?不,不可能,他是被她亲自封印的,绝无可能逃脱。
二重身俯身撕开尸体的衣襟检查,果然在后腰处找到了长生教的印记。
正思忖该如何应对之时,竹林阴影中突然迸发出剧烈的苍白火焰,满园的植物都在这瞬间的高温之下枯萎碳化。
竹山二重身后跃一步护在本体面前张开了避火障。
火光散去,已化为焦炭的破败竹林中,一只浑身燃着白色火焰的巨兽趴伏在一个灰暗人影的脚下。仔细看去,那其实并非是火焰,而是如火焰一般跃动明亮的绒毛。
人影摸了摸巨兽的头,夸赞了一声“好狗。”
巨兽如火炬般的尾巴高兴得甩来甩去,把本就碳化的竹林砸成了碎碳废墟。
待到看清人影,竹山终于放松下来,欣喜地唤道:“不缺,你无恙否?”
李不缺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踢了一脚挡路的竹碳,并未答话,径直走过了竹山。
他赶忙抓住了她的手,她那只灰白的眼睛一如既往地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漠然地看着他那双慌乱地眼睛。“你该去问你夫人,问我做什么。”
说完便甩开了他的手,进了客舍,摔上了门。
大黄已经又变回了一只普通的大黄狗,它路过竹山时小幅度地摇了摇尾巴,但马上又缩着尾巴跟着主人走了。
竹山不知所措地呆坐在轮椅上,他挪着轮椅到了门口,想要敲门解释,但抬起的手还是放下了。
他就这么守在门口,既不离开,也不进去。
李不缺枯然地躺倒在床榻上,连日里时刻紧绷的精神突然放松下来,她盯着漆黑一片的屋顶,此刻什么也感觉不到,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自己流淌下来。
李不缺很少流泪,她的眼睛接触到泪水就会干痛,她的皮肤也会如针扎刺痛一般难受。
其实她早就知道,这世界上的很多感情,都不是给她的。老钱对她好把她当女儿,是因为自己的女儿没了,竹山对她好,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夫人。
但李不缺总觉得其中有那么点东西是真的属于她自己的,比如她给老钱准备的存钱罐,比如她第一个尸傀初五,比如……『阿竹』这个名字。
可怎么到最后,连“阿竹”这个称呼也不是她的呢。
大黄爬到床上来,呜呜地把脑袋拱到李不缺的胳膊底下。她抱着大黄,抱着真正唯一属于她的东西,把头埋在大黄的毛发里,终于肆无忌惮地哭出声来。
这眼泪好像冲破了某堵高墙,将让原本封锁在高墙内的东西全部逃了出来。
她本不应该再感觉到这些强烈的情绪。
可那些委屈,愤怒,怨恨,嫉妒。
被掩埋在深处的情绪,如洪水般倒灌。
门外的二重身扶着门框,因为血契的存在,这股强烈的情绪也影响到了他,让他的心如同被热油煎烤一般,喘不上气。本体左手腕上的红绳烫得他的手腕上留下了完整的红痕。
他慌乱地推开门,想靠近她,想同她说不是这样的,但二重身立刻就被一道“别过来”的指令定在了原地。
门口的禁制更是让他寸步难行。
从找到李不缺那日起,他从没有一次这样慌乱,如此害怕自己真的失去她。此刻所有的从容和自信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惶恐的危机感和二重身上钻心的疼痛。
他刚撑起身子,整个人就从轮椅上摔了下去。这一下摔得很重,他的头磕在了门框上,顿时血流如注。他顾不得这许多,只想着离她再近些。
可一入禁制范围,窒息感和刺痛就让他瘫倒在地,再没有丝毫力气。
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他被一股力气从地上抱了起来,他想睁眼去看,可是眼皮沉重,头也昏昏沉沉,动弹不得,想来或许是因为刚刚碰了一下,又或者是夜风寒凉,吹着了。
他被放在一张柔软的榻上,一只冰凉的手覆上额头。
“着凉了。”耳边的声音平静,冷冰冰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她总是这样的,无论喜怒哀乐都很少显露。
温热的毛巾擦拭着他额角撞伤的地方,那儿似乎流了不少血。她寻来两床被子给他捂上,或许是觉得温度还不够,又把大黄放在床边。
大黄抖擞抖擞毛发,身上燃起了白色火焰,往那一团,就是个烤火的小火炉。
“……要不还是弄死了做尸傀。”
他勉强睁开一点眼睛,身上的被子很重,灯影憧憧间勉强能看清她的脸。
听到他哼唧了两声,李不缺的声音淡淡的:“还是怕死。”
待到后半夜,竹山浑身是汗地醒来,床边的人已经伏在床沿睡着了,眼泡还是红肿的,明明哭了半夜,面具却还不肯摘。他小心地侧过身子,生怕吵醒了她。
“不缺……我的,不缺。”他望着面前安静的睡颜,心头止不住地狂跳。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地勾勒摩挲她的轮廓,她的脸颊,眉眼,唇瓣。
她的脸上并不光洁,甚至可以说有些粗糙,即便是没有面具覆盖的地方,也依然有着许多细小的伤疤。她没有被绷带裹起的手上,则更是伤痕累累,粗粝的茧子,密布的疤痕。她所经历的每一场战斗都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烙印。
李不缺与李微言当然是截然不同的,性格迥异,爱好不同,行事作风亦是截然相反。可对于竹山来说,她始终都是她。
李微言是她,李不缺是她。
分明是神,却拙劣地模仿着凡人的是她。身为人,却硬要与天地争命的也是她。
天地之间,从来只有一个她。
李不缺不必像李微言,也无需像李微言。她只要现在这样,就已经足够好了。
竹山痴痴地望着眼前人,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知道……我从来只要你……我所求的,只是你而已。
你不是谁的替身,你是李微言……你也是李不缺。这不是什么疯话……你本来不该成为我的夫人,是我扯断了你的姻缘,好不容易才把你抢过来。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什么济世救人的圣人,什么高风亮节的君子。我自私,贪心,我不在乎什么天道,也不在乎什么命数,我只是想要你而已。别离开我……
夫人……别离开我……”
他的声音逐渐小了,在他闭上眼睛的同时,李不缺睁开了灰白的眸子。
她打一开始就是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