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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陌上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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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全境沦陷的时候,陆定远已经升任旅长,兼任全军的督导,负责整肃军纪,指导军官提升军事素养,加强战术协同训练,定期组织实战演习。

这当然是省长陆定轩的无奈之举。他一个经济学出身的文人,在军中没有一个亲信,拉拢的那些军官除了金玉其外的酒囊饭袋,就是纸上谈兵的赵括。没人知道陆定远这个没上过一天军校的野路子是怎么训练出现代化军队的,但是他的团的战斗力是有目共睹的,升任旅长之后,他所指挥的旅更是全军的精锐。

因此没有人比陆定远更适合主持这项军事改革。但是他淘汰思想陈旧的军官而提拔年轻军官,让陆定轩坐立不安,全军一半以上的军官都是陆定远挑选出来的,若是他们发动一场“陈桥兵变”,他这个省长就要当到头了。

但是陆定远好像完全没有一点私心,他的那点算计全都用在了如何安排自己行程,才能每周空出一顿晚饭回家去陪罗夕宸,以及回去的时候该给她带点什么东西。

陆定远每次回家之前,都会让高志成先打个电话告诉罗夕宸一声。他一向守诺,第一次失约是因为临时查办了一个中饱私囊的军需官。每一个牵涉其中的军官都在案件查清楚的当天晚上被击毙,由他亲自监督,全军少校以上军官观刑。而主谋是跟随前任督军多年的一个师长的儿子。

当他开着绿色的敞篷车飞驰在夜色中的时候,郊外一簇簇野花在随着土路的走势一上一下颠簸的车灯里若隐若现。他虽然想着罗夕宸应该已经睡下了,但还是觉得应该带点什么东西送给她,以表歉意,所以就停了车,在并不算明亮的车灯里挑剔着平时几乎无人注意但漫山遍野都是的野花。

迎春、海棠,苜蓿、雏菊,地黄、白头翁,漏芦、点地梅......罗夕宸因此见识了许多知名的不知名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野花。

陆定远带着一身早春的寒气和花香四溢的野花回来的时候,罗夕宸正在沙发旁的一盏台灯下看书。他捻亮灯说:“这么晚了,我以为你已经睡了。”

“高副官打电话说你要回来,吃晚饭了吗?”罗夕宸言语温柔,没有一点怒气。

“没有,”陆定远把那束还带着青草和泥土味的各种野花捧到罗夕宸面前,“晚饭前是要回来的,但是临时处理了点军务,荒郊野外又黑灯瞎火的,只有这个。”

“翰宸每次从外面回来,只会送我一些金玉首饰,不管什么,只要贵的就是好的,你比他细心多了。”她欣喜地接过那束野花,芳香钻进鼻子,沁入心脾,笑纹绽放在嘴角和她清亮的眸子里。

罗夕宸去厨房重新加热饭菜的时候,陆定远在客厅里翻箱倒柜,找不出任何一个东西可以放这一束野花。罗夕宸在厨房听着客厅里叮铃咣啷的声响,似是无奈又似是高兴,出来说:“家里没有花瓶。”

陆定远愣了愣,关上柜门,又去门口拿来自己的长筒军靴,问罗夕宸:“剪刀呢?有剪刀吗?”

罗夕宸从一个抽屉里取出剪刀递给他,看着他把那只牛皮军靴拦腰剪掉一多半,把野花一股脑全塞进去,然后放在窗台上。他端详了一会,又看看罗夕宸,她似乎有些嫌弃。

“熏不着它们,这是今天刚发的军靴,不打仗的时候,我干净着呢。”

“插花是有讲究的。”罗夕宸只是嫌弃他不懂得高低错落疏密有致,于是把靴子里的花重新拿出来,按照曾经在家里跟母亲学过的插花技巧,仔细修剪,精心布局。

“练兵打仗的时候,军靴踏过,不知道败坏了多少野花野草,今日,也让这军靴托举托举它们。”这是陆定远第一次注意到他们军人脚下踩踏过的野花原来竟是这样美丽,但是转瞬之间,又有一种春水东流的惆怅涌上心头,他想起了栽倒在野花丛中的那些弟兄,想起了沈初霁曾经说起过的歌乐山间的山茶花。

在上海那间弥漫着淡淡霉味的公寓里,沈初霁枕在他的胳膊上望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突然回忆起了她在歌乐山的军统特训班时的日子。她告诉他,山茶花凋谢的时候,与别的花很不一样,它是整个花朵一起掉落的,所以又叫断头花。血一样鲜红的颜色,杀身成仁一样决绝的品格,这是战火纷飞的那个年代舍身投火的男人的生命,而这些男人的女人就是和大多数的花一样,在细水长流的等待里一点点凋零,她们把生命都花在了等父亲、等丈夫、等儿子的岁月里,最终被人遗忘。

陆定远当时还反驳,他的军队里曾经有一个从中央军派过来的女督导,她的能力一点都不逊色于他的任何一名团长,只是她的长官短视而善妒,把她的才华浪费在了打小报告上。但当沈初霁问起她的名字时,陆定远哑然了,她确实被遗忘了。

罗夕宸也会被遗忘吗?他的母亲大概是不会的,在上海滩能叫得出名字的没有几个,叫得出名字的女人更没几个,他的母亲穆瑾华应该可以算得上一个。他确信,如果罗夕宸只是能在几秒钟之内找出家里的一把剪刀,她一定会被遗忘。

他看着专注于吃饭的罗夕宸,筷子不停地戳着碗里的米饭,一直看到罗夕宸注意到他的目光,夹菜的动作也变得犹犹豫豫才开口:“你,想做生意吗?或者你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吗?”

罗夕宸不知道陆定远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还是认真地回答:“我除了画画也挺喜欢听戏的,但是最近外面有学生游行,我就很少出去了,在家看看书也挺好。做生意,倒是会一点,家里的生意以前都是我帮着打理的。”

这天晚上,月光做灯光,院子做戏台,陆定远第一次郑重地扮上穆桂英,为罗夕宸唱了出《穆桂英挂帅》。罗夕宸后来听过陆定远唱过许多京戏,黄梅戏、昆曲也听过几段,但都不及这天晚上的这出《穆桂英挂帅》圆润隽永而具有穿透力,甚至能穿过十年的光阴,在鲜血染红她身下的野花时,仍能在耳边清晰地响起。

从那天起,家里的窗台上永远都有一束插在军靴里盛放的野花,陆定远为了能在野花枯萎前换上新的,从一周回来一次变成了一周回来两次。最高兴的当然是那群每天都得面对陆定远那张阴晴不定的脸的士兵。因为他的训练已经不仅仅是严格而称得上是残酷了。常常在睡梦中也会突然响起刺耳的哨声,然后黑压压一群人集合在校场上背上负重来一次急行军,又或者是一次荷枪实弹的大规模演习。

但最让他们气愤的不是在天色微明的山间小道里一脚泥一脚水地跑步,而是带领和监督他们行军的根本不是人,他们追逐的仅仅是一只杂色皮毛的土狗。他们骂骂咧咧地追逐着前面像人一样矫健的步枪,口吐舌头大口呼吸地像狗一样顶着山风朝着目的地行进,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断断续续地发泄着怨气:“那狗、狗日的派一条狗来领队,自己倒——倒好,在家搂着老、老婆睡大觉。”

“那狗看我们像狗,你说他最狗,我看最该是狗的最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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