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定远在参观完所有的房间之后站在后院的花园重新打量这栋两层小楼,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内部装潢,都是十分符合罗夕宸的喜好,“姐姐,翰宸他们夫妻可真是花了不少心思,他自己的婚房都是租的巴黎市区一间公寓,却给你买了这么好的一栋小别墅,家具也都是新的。”
“翰宸这个太太,模样确实不错,办事嘛倒也妥帖,只可惜是个法国人,父亲看到他们结婚照的时候,差点气晕过去,还说要是不离婚就断绝父子关系。”
“姐姐,这就是你的偏见了。法国人怎么了,不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嘛。你不知道,他遇见特蕾西娅的第一天晚上就睡不着了,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给我写信,那信写的简直不堪入目,还嘱咐我不要说,他想自己告诉你,结果他小子耍我,再写信来就是结婚了。”
特蕾西娅为他们准备的不只是一套房子。她得知翰宸的姐姐不仅没有蜜月假期,就连婚礼也被一个刺客破坏了,就主动提议为他们策划一场迟到两年的蜜月旅行,弥补当年婚礼的遗憾。
陆定远和罗夕宸的欧洲之旅在他们到达巴黎的第三天就这样按照特蕾西娅的计划开始了。在安德烈的陪同下,陆定远走遍了西欧和中欧的大多数国家,但是比起安德烈口中的工业革命策源地,他看到更多的是萧条的经济和饥饿的失业工人,所以原本计划半年的旅行只进行了三个月就结束了,他开始想念在邮轮上通信断绝,什么都不知道的四十多天,以及那些踌躇满志的留学生。
第一个联系陆定远的是周景初,他的法语极好,陆定远从德国回到巴黎的时候,他已经是巴黎大学的一名新生了。他写信邀请陆定远去参与一场在巴黎的中国留学生组织的一场足球比赛。
其实这场足球比赛只不过是留学生们锻炼身体、联络感情的一个日常活动。因为他们当中有些同学连坐在咖啡厅里喝一杯咖啡的钱都不常有。在巴黎近郊的森林里找一片空旷的草地,脱掉外套和鞋袜,挽起裤腿,一个生丁都不用花就可以变成并肩作战的战友,这比坐在咖啡馆品咖啡要划算的多。
陆定远和周景初来之前,上半场已经结束了。他们或坐或仰地在草地上一边休息一边商量下半场的战术。沈初霁正好骑着自行车过来,她穿了一条被洗褪色的深蓝色粗呢长裙,不规则裙摆上是一圈短而密的流苏,那裙子的长度按理说应该可以露出半截小腿,但被里面的蕾丝衬裙遮住了。她像流浪在巴黎拉丁区的波西米亚人一样拒绝束腰,还在长裙外套了一件亚麻罩衫。两股黑而粗的辫子垂在胸前,那大概是她全身上下最需要花时间打理的地方。
确实,有很多人劝她剪掉这一头几乎及腰的长发,省下这些时间来倒可以多睡一会。因为她身边的朋友从来没见过一个从来没有旷课的学生可以打三份工。白天除了上课时间,她是咖啡馆里端咖啡的服务员,晚上她在一个法籍华裔开的诊所里当护士,同时她还是《大公报》驻欧洲的特约记者。
“这个足球社团还是我发起的,你们在这踢足球却不叫我这个社长,真不仗义。”沈初霁停好自行车,走到树荫下和球员们坐在一起。
“杨云澜社长,我们哪里请的动你呢?有时间你还是多睡一觉吧。达尔文要是能活到现在,就应该在他的进化论里加一条,人凭着一颗永远炽热的心脏可以把睡眠进化掉。”赵翔宇上半场接连进了两个球累得哨声一响就立刻躺在地上喘粗气了,但他从草地上猛然坐起来,只为打趣这位与自己同船来到法国,现在又是巴黎大学同学的小师妹。
杨云澜是沈初霁在护照上的名字。她的父亲好像早就预料到自己的女儿有一天会在国内待不下去,早早地为她准备好了逃亡海外的护照和船票,交给并州大学的同窗老友,沈初霁的教授保管,并交代老友,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女儿来向他申请退学,请务必把这个杨云澜的护照和去法国的船票连同一根金条交给沈初霁。
没想到这位老友不仅将所有东西完璧归赵,还写了一封推荐信,寄给自己在《大公报》的朋友,沈初霁这才在经济凋敝、失业人口与日俱增的巴黎有了第一份工作和工资,不至于饿死街头。
“你不请我怎么知道我没时间呢?你看我来都来了,下半场我替你,你也好休息休息?”沈初霁说着就站起身,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绳子绑在腰间以做腰带,然后又撩起裙摆准备挽在腰间。
离她最近的一个男同学吓得连声阻止,“今天就算了,下次,下次一定喊你。”
“照尘,这是巴黎,我都不介意,你怕什么?我只是想让我的裙子变短点。”
“还是下次吧,下次你当前锋。今天你既然来了,不如教教我们这位新来的小兄弟跳舞吧。他正为过几天的新生舞会发愁呢,心不在焉的输了两个球了。”
李照尘下巴一扬,沈初霁顺着那方向看过去,果真坐了一个闷闷不乐,拿草撒气的男生。
下半场开始之后,沈初霁就在一个树荫下和他跳起了交谊舞。
“挺好的嘛,你发什么愁啊?”沈初霁简直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已经被踩了好几次了。
“你可以不安慰我的。”那男生眼神忽闪,手心一直在冒汗。
“我叫杨云澜,来巴黎三年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梓桐,里昂大学的新生。你来三年了,那应该快毕业了吧?”
“说来惭愧,我虽然来巴黎三年,转,但是有两年时间都在做工,直到今年才凑够学费,脚,我也是新生。”
顾梓桐在沈初霁的指导下渐入佳境,舞步越来越熟练。她的那两股粗辫子随着身体的跳跃在阳光下闪着黑玛瑙般的光泽。
陆定远再在梦里无数次与沈初霁重逢,但从没有想过他会在巴黎的一片森林里,看到沈初霁长发及腰,摇曳着粗布长裙与一个他不认识的人跳舞。她完全不是陆定远想象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