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扉明和沈欲忱相识,是在小学准六年级的那个夏天。开私人画室的杨锦在公园写生,顺便捡走一个看画儿的小孩儿。
章山路小学对面有个人民公园,白天常驻吹拉弹唱下棋的大爷大妈,临近放学时分,路边的小摊小贩才渐渐多起来。
每天放学后,谈扉明会去人工湖边找他奶奶。
这天六一儿童节放半天假,谈扉明没有回家,捏着奶奶给他的儿童节礼物,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去公园玩儿。
他在成片树荫下走过,路过一个小女孩拖拽爸妈,指着天上哭喊,谈扉明抬头望去,灰白天空中,一个红色气球飘在空中,没有挂在四周成片儿的树荫中,反而向亮晃晃的湖面飘去。
谈扉明收回视线,朝气球摊子走去,走近方能看到支在长椅边的画架,画板前坐着一个穿宽大衣的中年男人,嘴边有两抹小胡子,戴副金丝眼镜。
这人便是杨锦,他正眯着眼,捏一支笔在画纸上点戳,谈扉明默默走到那人身后看。
见有人来,杨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小孩儿,你又来了,今天不上课?”
“今天放假。”谈扉明低头看画,又望向正对面的湖景,一片亮金色的湖面,缀着一只颜料未干的红色气球。
“哦,今天是你们的节日。”杨锦换勾线笔,给那气球下勾出一根极细极自然的黑线。
谈扉明看得手痒,他想摸摸这画纸,试试这丙烯颜料。学校美术课虽然也画画,但用的是蜡笔和彩铅,没有丙烯颜料独有的肌理与触感。
他站立良久,直到太阳沉下去几分,树影拉长,再过一会儿就该回家,谈扉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叔叔,我给你五块钱,能让我画一次吗?”
“嘿,你知道我这一张画纸得多少个五块钱吗?”
“不知道。”谈扉明紧张地咽口水,“我可以攒,我每周有六块零花钱。”
杨锦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道,“行吧,让我看看你们学校美术教的怎么样。”
“谢谢。”谈扉明很高兴,他摘掉书包放在地上,杨锦为他重新贴好一张画纸。小心翼翼摸上那纸纹,谈扉明心想这纸真厚,果然比学校发的纸质量要好得多。
他拿出纸胶带顺着画纸四个边粘好,杨锦挑眉道:“哟,挺像样儿,在学校学过丙烯画儿吗?”
谈扉明摇头,从水桶中挑了支小刷子,用刷子尖儿沾一点群青,便朝纸上戳去,方才那束手束脚的样子,在拿到画笔时便荡然无存。
杨锦盯着眼前这个小孩,他头上的旋儿正正圆圆,校服洗得很旧,但干干净净。
他不是每天都去人民公园写生,但只要去了,这个小孩儿就一定会在,他观画不语,从不捣乱,是个乖孩子。
每每画到黄昏时分,等背着一堆花花绿绿瓶子的老人走到湖边的垃圾桶旁,这小孩就从长椅蹦下来,跟着老妇人一起回家。
杨锦数次将一老一小一双背影加在画面中,他们已然从过客变成画面的主角。
如今画作上的小主角,从画里跑了出来,用五块租他的画具,画得还相当有灵气。
杨锦目光如炬,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发现这小孩用笔松散但不失大形,天光水色间,色彩通透,笔触十分灵动。
不知看了多久,杨锦才发现路灯亮了,而身旁贸然站着一位腰背佝偻的老太太,不知何时来的。
他吓了一跳,这人正是画中那位老妇人,她今天没背翠绿色的网兜捡瓶子,只笑眯眯地看谈扉明画画。
天色渐暗,看不清画板后,谈扉明才握着调色盘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对不起,我好像用了很多颜料.....”接着他瞪大眼睛,猛地站起来,碰得脚边水桶都晃了两晃,“奶奶!您怎么来了。”
又道:“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还是杨锦抬手按住这只小学生牌复读机,打断道:“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谈扉明,扉页的扉,明亮的明。”谈扉明说。
“好,好,谈同学,我叫杨锦,你也许听说过——但这不重要,除了一中美术课以外,你自己有没有上过校外美术班?还有没有其他作品?”
“没有。”谈扉明似乎是想到什么,垂下头,情绪低落起来。
杨锦没注意,他摸着下巴咂咂嘴:“好,特别好,那你想不想学画画?我们画室在景山南公交站旁边,就是那个最显眼的红色尖顶房子,你见过吧?想不想来?”
“嗯。”谈扉明迅速抬头,眼睛睁大了些。他原本挺直的身板几秒后却泄了气儿,谈扉明垂着头道,“学画画很贵吧,就算把我的零花钱都给你,也不够。而且这次我还欠你五块。”
杨锦笑着摸着他的脑袋,谈扉明一缩脖子,躲开那只手。
“别摸我头。”
“抱歉。”杨锦不在意地耸肩,看向一直不语老人:“老人家,这是您孙子吧,他这个天赋,不学可惜了。”
老人指着自己的嘴巴摇头摆手。
杨锦不懂:“这是?”
“我奶奶没法儿说话。”谈扉明解释道。
杨锦一愣:“……聋哑人吗?”
“不是,前几年生病了,但她能听到。”
杨锦点头,老人摸摸裤兜,又指着画板,伸手比划着什么——他看懂了,爽朗笑道:“不要钱的,我免费教他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