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漫天，二月的豫州冬日，冷风料峭依旧。
沉闷无光的天气，总是显得矿区十分压抑。
来来回回匆忙的工人正搬运、挖掘坑土。假设站在矿区门口远望，就能发现他们晦暗的面色与灰暗的衣服颜色完美相融，这他们看起来更似蝼蚁。矿区另一侧是铁筑起的轮轴，上面覆盖着巨大铁质平台，正咯吱咯吱地以从上到下承载、运输大坑中的黄土与矿石。
“想不到真正执勤的地方，这么有生机啊。”
我抖抖军束衣身上被风送来的沙，感叹这里与上次出外记卷的时候的场面略有不同，就侧头跟旁边同样一身黑色军束衣的、跟我一起下放的许勘调侃。
“的确是生机勃勃，正如我们的前途。”
“谢谢你那天替我说话啊，但是也就是有点呵呵哈哈哈连累你了。”
我看着他脸上有些哀伤的表情，接着笑说：“这么爱前途，等我以后去了建康，把你提拔上去啊。”
“王融，你还去建康，你先想想怎么适应这边的沙土吧。”
他挑了挑下巴，示意我头发，又摇头。
我摸索了几下，几个石子卡在了发冠与额发之间，把它们扔到地上，它们便与一地的石粒完美掺融。
“也是，走吧，既然咱们都是矿区值班的行参军了，那就好好适应吧。”
许勘十分娴熟地带我走到一个帐里，帐里白日点灯，黄色的灯光温温地落在一位坐着的老先生身上，他面容干瘪但严肃，手里拿着玳瑁似的东西，正摆弄观察桌上的石子。
“黄司匠使，我是许勘，之前咱们见过；这是王融。我们二人是从军府来的代参军，负责辅助矿区文书。”
老先生听许勘说完，抬眼看了我们一下，放下手里的东西：“林参军？你怎么来这里了？”
“说来话长。”
这位黄司匠若有所思，沉默几秒便说：
“那先去隔壁吧，张岚夕在，他们带你们熟悉熟悉。”
“好。”
我又与许勘走到隔壁帐内，看到了一位白面瘦弱但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他显然也不是这里的工人。
“张岚夕。”
“什么风把军府的许勘许参军吹来了？”话音刚落，就见这男子起身倒茶，把茶拿到许勘面前。
我看着他个头小小的，却是身姿步履轻盈。
“好久不见了。”许勘接过茶坐下，我也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这位是？”
“主动请缨来陪你的新人，王融。”
我见这男子震惊又眼带好奇地看着我，又转头坐到许勘的旁边，晃动着指头轻点着许勘：“你啊。哪有人肯放下前途，来主动来陪某？怕不是？也是与我一样吧？”
我看他二人是老相识，便解释：“你好，我是王融。晋安王军府版行参军。”
男子听后眼神里闪出一丝玩味，起身走到面前伸出手，欲与我握手：“张岚夕。晋安王军府版行参军下放矿区的参军。”
显然他的回答似乎更完整地说出了我的身份，我听出他这与我同样的履职经历，于是半笑着与之握手：“看来是‘同道中人’啊。”
“大概率。那许参军你是来送人的？”
他松开手，转头又问许勘。
我见许勘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出几个字：“我也一样。”
许勘明显收起了刚才的调侃意味，给许勘茶杯里添了点茶水，也给我递上了一杯茶。
“两句玩笑，你倒是胡说起来了。”
“真的。”
“那你俩是为什么……”
“他是因为跟马宗业打起来了，我是因为帮他说话。”
“嗯噗？”
他憋笑看我：“你也把马宗业那竖子混球挨揍了？”
“嗯。”我喝口茶淡笑，回味起这个“也”字与当时揍马宗业的快乐。
“我说你俩肯定是同道中人。”许勘补充。
“那这位王融小兄弟被下放到这里，是可以理解，但你不会只因为这个吧？”
许勘眼神晦暗不明：“目前表面上看是这样。”
“你下来也好，军府那边十有五六是当地的势力，你这外地人，为将郎直接办事的，少不了被其他当地势力端下来，还不如提前在这里过渡一阵。”
哦？这其中还有这样的缘由？
我本愧疚的心，减缓了很多。
许勘端起茶，转转脑袋，表情也放松了些：“也好，咱们也快两年没见了，在你这里多喝点茶静静心也好。”
“善哉，咱们一起写文卷，这里的文卷倒是不多，只不过马宗业他哥时不时会来找找茬。其他时候嘛，总体还是很清静、适合喝茶的。不过，王融小兄弟，你又是因为什么事打他呢？”
我笑，那还不是他犯贱么。
“一点小事，他出言不逊。你呢？”
张岚夕并不直接回答我：“也是一点小事。”
“你俩是因为同样的事打他的。”
许勘补充说明，而我和张岚夕互相震惊地看着对方。
“他肥头大耳像猪一样，果然还是不长记性啊？”
我笑应道：“看来是。”
“这次，他没有主动出手打王融，也没有告小状，而是直接当王融面羞辱他。”许勘又补充道。
“啊？之前马胖子还主动打你了啊？”
我看着张岚夕的确瘦弱的身板，感叹这马胖子不是东西。
“对，主动动手。但是我差点射穿了他的肩膀。”
“哦？那我这次撕坏了他的嘴，还是客气了哈？”
说完，我们三个摇头笑着喝起了茶，好像被下放的倒霉鬼不是我们一样。
“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罢了。当年咱们一起进参军堂的时候，他不就天天往将郎边上凑。”我看着许勘表情略带嘲讽。
“有次将郎风感，咳嗽了两下，他不是还跟狗一样跟着也咳嗽么？那么拍马屁，将郎也没看上他这个猪头。”张岚夕转着手里的茶杯笑。
“凭他射击射到标的板外么？”许勘反问。
听着他俩回忆往昔，账内气氛略是轻快。
“不过，马家与建康府第有关，一时半会可倒不了，我们可要待在这里啦。”
“你拿出好茶来，这王融是琅琊王家的，别怠慢了。”许勘调侃。
“我可不喜欢喝茶。”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