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腾旋转中眼前一阵阵发黑,除了紧抓住侧边车把再无法做任何事。
碰撞声夹带着剧痛侵袭而来,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嗡鸣不止,混乱中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接着就被一个温暖的身体笼罩住,碎裂的挡风玻璃泼了一身,迸溅的火花成为他眼前转瞬即逝的最后亮光,意识飘散在空中即将脱离,却又被身上沉重的压覆紧紧压住。
温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他脸上,又顺着脸颊的幅度滑落,血腥味在变形封闭的车内愈发浓郁。
仿佛预见了什么可怕的情况,肖宸猝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随着新鲜空气的涌入才缓解了濒临窒息的感觉,眼前的黑幕才星星点点的消退。
他呛咳了好一会,手也按在身上人的肩膀上使劲推拒,却没有收到任何一点回应。
身上人的呼吸好像随着逐渐归于宁静的山林一同沉寂下,回到四肢的力气仿若再次被抽干,肖宸不敢置信地摇晃身上那人,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宁潇珩,喂,你醒醒啊,你应我一声啊!宁潇珩!宁潇珩!珩哥!!”
眼睛后知后觉开始泛酸,止不住朦胧了眼眶,他惊慌地上下摸索想知道他伤在哪了,手上却沾染了越来越多粘腻的液体,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一遍遍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可从前会微笑给予回应的人却始终未曾动过。
“救命啊,有没有人,快救救他,珩哥……”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他浑身细密的发着抖,哽咽的喊着、祈求着,濒临崩溃的神经终于在车门被猛地打开的那一刻绷断了,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滑落,冲刷掉脸上的斑驳。
.
明亮的天花板,带着花香的空气,覆盖住全身的温暖,和熟睡在床旁的那个人,构成了他睁眼后所见到的整个世界。
一只枯瘦而带着青紫的手轻轻覆盖在那人毛茸茸的头顶,却不忍动作去惊醒那睡着仍不安稳、眉心微微皱起的人,肖竞无力的长叹了一口气。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啊……
七年前,当他在这个陌生的异国他乡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而是沦为了依附树苗存活的爬藤植物,他再也没有能力去庇护自己还未长成的孩子了。
看着被迫一夜成人的孩子,他内心是怨怼的,甚至是恨着自己的。从守护者沦为了被监护者,内心的落差无以复加,铺天盖地的绝望和自责压倒了他。
他想过放弃一切离开这个世界,但是经历过一次之后他便舍不得了,舍不得抛下这个世上最后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更不忍心再见那双手术室外红得跟兔子似的眼睛……
从那时起,他不断的说服自己,到最后他向现实妥协。即便成了累赘,他也没再动过那个念头。
“呜。”
即便他不曾动作,只是眼错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孩子,肖宸也渐渐清醒了过来,一睁眼就对上了那双满怀愧疚与怜爱的眼睛。
“爸你醒了,感觉身体怎么样?”
看着肖宸打着哈欠揉出了眼泪的模样,他有些恍惚,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挺好的,倒是你,最近累着了吧,又瘦了。”
在肖宸的搀扶下他靠在了病床上,心疼的抚摸着肖宸的脸颊,“你要多吃点饭,多注意点自己的身体,要不是我……”
“没事,就是最近做项目有点忙,过两天就好了。疗养区的饭菜还合胃口吗?”
“挺好的,就是想喝你煮的汤了。”
不,他并不想喝什么汤,他就想多看看自己的孩子。
没了工作,身体也维持在一个不上不下的状态,精神也仿佛被局限在这具躯壳内,失去了探索外界的欲望,唯一让他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孩子。
他知道,肖宸只有在遇到棘手的事情时才会到他这来,却静静呆着什么都不说,在他醒来的时候又扬起了招牌般的笑容,故作轻松的跟他聊家常。
孩子不说,他也没有戳破的意思,父子俩就这么默契的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好嘞,我绝对会把汤煲得香香的,让你一顿不喝就想得慌。”
肖宸仿若小时候那般,拍拍胸膛保证道,父子俩相视一笑。
见过了肖竞,肖宸又去了主治医生那里一趟,不痛不痒的话听多了他也就不抱太多希望,只期待能听到父亲情况稳定的肯定答复就足够了。
“……骨髓移植后患者情况基本保持稳定,有哪里不舒服需要及时和我沟通过,修养期间家属还是要多来探视,保持良好的心态对治疗还是比较有好处的。”
“好的,谢谢医生。”
从办公室出来,他手里除去一叠检查报告,最鲜明的还是最上方那张缴费通知书。看着上面的计数单位,肖宸深深的呼了口气。
“还是要去趟公司,至少不能丢了现在的饭碗。”肖宸心想着。
他本可以过得更加舒坦,虽说算不上富裕但也绝不像现在这般捉襟见肘,但他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
他很清楚,人生这条路上本就不是一帆风水,也没有那么多的贵人相助,没有人可以按照自己的预期按部就班的走下去,路上总会出现各种出人意料的意外。例如父亲的重病,被迫的退学和那个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人。
当肖宸大包小包的回到租住的房子时,就看到那人吊着一只胳膊,头顶上缠了好几圈纱布,眼角被碎玻璃割开的豁口结着深红的痂,明明十分狼狈,却在看见他的那一刻从地上站了起来,靠在紧闭的门板上对着他展颜一笑,眼底盈满了星星点点的光。
“阿宸。”
肖宸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脸上空白一片,指尖勾着的塑料袋滑落,袋子里的瓜果顿时顺着楼梯滚落了下去。
被这声音吓回了神,肖宸立刻手足无措的去捡滚落的瓜果。
宁潇珩也跟着走了过来,捡起瓜果放到他手上的口袋里,直到捡完了所有两人这才不得不再次互相对视。
“我以为你公司已经跟你打过招呼了,没想到你还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宁潇珩摇头说道,无可奈何的轻笑起来。
好在肖宸已经没了一开始的震愣,听到这才拿起了手机,果不其然收到了来自顶头上司的简讯。
“肖宸,基于你昨天犯下的错误给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按照公司规定原本是要开除你的。但是!!看在宁总的面上公司决定给你一次补救的机会,在宁总的伤完全好之前你要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只要哄好了金主爸爸你不但能保下你的工作,公司也会给予你一定补偿!”
上司可能也意识到这番说辞不一定能说动肖宸,于是还补上了一对感情牌:“就算不看在公司的面子上,看在人家舍身救你的份上,照顾人家到康复不过分吧!!!”
“看在我舍身救你的份上,照顾我到康复不过分吧~”
宁潇珩把脸凑到他手机边,摆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放软了语气低声说道,脸色仿佛也在顷刻间就苍白了起来。
肖宸收起手机,不信任的上下打量他,但就是不作出表示。
宁潇珩慢慢的把脸收了回来,苦笑道:“好歹看在之前同班的份上收留我吧,我搭档回国了,伤成这样我住哪都行动不便,你也是知道我的,请阿姨就更不可能了。”
肖宸咽了口口水,把临到嘴边的“你可以请护工”几个字也咽了下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声。
“好了,不强迫你了,照顾好自己,再去医院检查下看看有没有哪里伤到,我走了。”
过了好一会肖宸都没出声,宁潇珩叹了口气,苦涩地交代完转身就要走,他扶着楼梯扶手缓缓下楼,那只打了石膏的只露出手指的右手始终贴在胸前,在他转弯下楼时指尖细微地颤了一下,这一切都尽收肖宸眼底。
“喂!”肖宸最终还是没忍住,抓着塑料袋的手攥得死紧。
宁潇珩闻声顿住了脚步,抬起了头。
就见肖宸站在开了门的房间内,一手抓着塑料袋一手抓着门把,抵住半开的房门,偏过头去不看他,声音却没有他表现出来的平静,“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