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缎庄二楼雅间,郁珂身上带着梅花的冷香,混着普洱的陈味,在阳光里浮沉。
掌柜的捧着郁珂刚写的信,指腹在纸缘一蹭。鱼子笺的暗纹硌着指尖,那是西京贵族才用的制式。他眼皮微掀,却见这位娘子正用杯盖拨着茶叶,腕上玉镯随动作轻响,恰是当年他在崇圣寺所见玉容,他还真切地记着,那《大理梵像图》题跋写着“景和郡主功德”。
“姑娘要的乌金丝…”掌柜将信收入袖中,忽然听得郁珂的茶盏“咔”地一响。
“掌柜的。”她指尖在案上画了道弧,“我师兄若问起今日之事——”
“自然只说府上女客挑了匹月白素罗。”掌柜躬身,袖口贝叶经的焦痕一闪而过,“只是”他压低嗓音,瞥了眼楼下逡巡的楚六“若某没有猜错,此刻这里,已经被钊翮钊大人盯上了。”
郁珂的睫毛在纱帘后微微一颤。
须臾,郁珂领了阿洹下楼,与楼下候着的楚六等人踏上了归途。
车轮碾过青石板,辘辘作响。郁珂指尖搭在窗沿,帷帽的轻纱被风掀起一线,恰好瞥见楚六骑马的背影。褐衫窄袖,腰悬长剑,剑穗的络子松散地垂着,在风里晃荡。
她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对面的阿洹身上。小婢女正小心翼翼地抱着新裁的衣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的手腕内侧还泛着红,是方才伙计失手泼茶时烫的,可她连一声痛都没喊,只是抿着唇,睫毛低垂,像是生怕给人添麻烦。
郧国公府的人都是这样。
郁珂忽然想起府里那些低眉顺眼的仆从,想起他们走路时轻得听不见的脚步声,想起他们回答时永远只敢说半句的谨慎。就像一群被驯熟的雀儿,连振翅都忘了。
她叩了下车壁,马车微微一顿。楚六勒马回身,隔着纱帘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他的声音恭敬,可郁珂瞧见他握缰绳的手绷紧了 。
"无事。"她轻笑道,“楚侍卫,你剑穗络子怎么散了。”
楚六一怔,低下头整理时,指节绷的发白。没有血,幸好没沾到血。他不敢猜郁珂发现了多少。
可明明自己是国公爷派来的人,他二人全都心知肚明,被发现了又有什么好紧张的。
没人想的明白。
阿洹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她偷瞄了郁珂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手指绞紧了衣角。
郁珂忽然伸手,轻轻掀起阿洹的袖子。小婢女吓了一跳,却不敢躲,只呆呆地看着她。
"疼吗?"郁珂问。
阿洹慌忙摇头,眼眶却微微红了。
哪怕和当年的小满年纪相仿,但阿洹终归不是那个鲜活的小丫头。郁珂看着她,心里没来由的有些落寞。
她从包袱中翻出一个小瓷瓶,塞进阿洹掌心。指尖相触的那一刹那,阿洹感觉手像烧柴时被烫了一般。“这药膏祛疤,你的冻疮和烫伤应该都有效用。回去记得涂,”她语气淡淡,像在说一件并不在乎的事,“女孩子的手,不该留疤。”
郁珂收回手,没再说话。窗外,郧国公府的飞檐渐渐清晰,黑压压地覆在暮色里,像一只收拢翅膀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