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西南边陲的玄甲军营张灯结彩,辕门处高悬的红灯笼在风雪中摇晃,映得守营士卒的脸忽明忽暗。火头军的大灶上架着整只肥羊,油星子噼啪爆响,混着花椒大料的香气往人鼻子里钻。几个小兵蹲在灶边偷肉吃,被伍长一脚踹开:“馋痨鬼!这是留着年夜饭上席面的!”
医帐内,炭盆烧得发红,却仍抵不住边塞的寒气。
今早帝姬开恩,说年关将至,皇帝大赦天下,军中也该听命,借口将敖妄宁何婉接了出来,安置在厢房内,让温康遣了几个小婢前去照看。
夫妻二人伤势过重,已然超出郁珂能诊治的范畴,便也只好拜托军医多加留意,自己顶了军医的位置,去给轻伤的将士看看。
此刻她跪坐在草席上,正给一个腹部中箭的小卒换药。那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着布巾不敢出声。她指尖蘸了药膏,轻轻涂在翻卷的皮肉上,低声道:“忍一忍,这药见效快。”
帐外忽地爆出一阵喝彩,震得药吊子叮当乱响。小卒忍不住探头:“是校场比武!听说赢了有帝姬的赏!”郁珂笑了笑,替他缠好绷带:“想去瞧热闹?”小卒脸一红,摇摇头:“俺娘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俺得听大夫的。”
郁珂替他掖好被角,掀帘时正撞见漫天碎雪。校场中央搭起的擂台积雪尽扫,两个赤膊大汉缠斗如蛮牛抵角,古铜色的脊背凝着汗珠,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油光。高台上那抹石榴红的身影格外扎眼,宋懿安斜倚虎皮椅,火狐氅半褪在臂弯,马鞭凌空一划:"蓝衫的!没吃饱饭么?攻他下盘!"
话音未落,那蓝衫汉子一个扫堂腿,对手轰然倒地。帝姬抚掌大笑,腕间翡翠镯撞上银护甲,清脆如碎冰:“赏!取我那柄嵌宝弯刀来!”亲兵忙不迭捧上锦盒,台下又是一阵山呼。
火头军抬着红漆食盒穿营而过,酱肘子的浓香混着屠苏酒气,将积雪都熏出三分暖意。郁珂抱紧药箱穿过人群,忽觉一道灼人的目光烙在背上。校场边的高台上,宋懿安正漫不经心地把玩马鞭,东珠冠冕微微一偏,恰与她隔空相望。碎雪落在两人眉间,一个似红梅染就胭脂色,一个若寒玉雕成冰魄魂。
“瞧见没?医仙娘子方才瞪了帝姬一眼!”
“放屁!明明是帝姬先摔了杯!”
“俺听说郧国公每夜都去医帐送药……”
“胡扯!前儿我还瞧见帝姬给国公爷喂酒呢!”
营帐后蹲着赌钱的士卒越嚷越响,铜板噼里啪啦砸在冻土上。满脸络腮胡的校尉啐了口唾沫:“押郁姑娘!长得貌美还心善,国公爷能不心疼?”
“放你娘的屁!帝姬体恤我们,将士们谁不念她的好?押帝姬!”
“要是我回乡能娶了似郁姑娘一般的媳妇…”
“小新兵蛋子又开始说胡话了,郁姑娘也是你这没着调的能肖想的?”
一群人哄笑开来,声音撕破西南边境层层雾霭,在营中回荡许久。
钊翮在厢房内摩挲着舆图上的朱砂标记,潼川、嘉定、龙州……墨线如蛛网缠住西南疆域。赵丞珏单膝跪在案前,甲胄结着冰碴,眉骨新添的刀伤还渗着血丝。
“昨夜端了黑水寨,按您的吩咐留了兖王旗。”青年嗓音沙哑如砾石相磨,“缴的二百担生铁已混入秦王账目,足够户部那帮老狐狸查半年。”
炭盆爆出几点火星,钊翮忽然轻笑:“听闻你升了昭武校尉?”他抛去个锦囊,金叶子撞出碎玉声,“给你下面的多添些年货,别亏待了他们。”
“想成事,可不能只自己冲,御下也是手段。”他屈指轻叩龙州隘口,“先前你剿的寨子数量已差不多,寒食前再了结一处蛮子,盐铁就可以平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