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岩浆混冰山的碰撞平息,他正常吃喝,照常上学,考试也不错过。只是很长一段时间,在回家的路上,宁可绕远路,也绝不再经过那条街。
平静之下是漆黑房间里的暗潮涌动。他睁着眼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有时候是睡不着,有时候是不想睡,有时候是漫无目的地想,为什么他还活着。
某一天夜里,他坐在床边,从梦中惊醒,满额头的汗。
周燃睡眠一向很深,这段时间担心林野做傻事,几乎是立刻也醒了。
“林野。”“林野?”
没有得到回应,周燃立刻翻身下了床,绕到林野身边,单膝跪下。夏季炎热,他只穿了一件单薄汗衫,见林野在冒冷汗,伸出手捉住他交握身前的冰凉手背,希望能暖一暖他。
林野漆黑的睫毛抬了一下,声音有点低哑,“我做梦了。”
周燃放轻声音:“梦见什么了?”
林野:“我梦见他们了。”
周燃:“嗯。”
林野脑子嗡嗡嗡的,像一团浆糊,他平了平语气,“我在便利店门口,买了水,在门口看见了他们的车。车窗摇下来,我妈让我快上车,我爸也在,他就穿着那件灰色西装,是他每次开会穿的,配了一条蓝色领带。”
林野像是在说话,也想是在自言自语,语速很快,很急,“我上了车,我妈让我系好安全带,我爸通过后视镜看我,问我这次考的怎么样。”
“我说还行,和上回差不多,年级前三吧。我爸就笑了,说怎么这么有把握。我说上回答应我,保持前三要买游戏机的。”
“我爸就笑,说好。过了红灯,一直往家里开,他们聊出差的事,我一边听着,一边看外面。我觉得有点奇怪。就是,我知道自己在梦里,所以我觉得很奇怪。”林野停顿一下,声音变得更沙哑了,他仿佛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他们应该已经死了才对。但他们出现在我面前,他们活过来了。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我就问他们,‘你们怎么活过来了?’,我妈听到笑了一下,她看起来还是很年轻很漂亮。她从副驾驶上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就像我小时候那样。她说……”
林野哽咽了一下,“她说‘我们没有呀’。”
周燃屏住呼吸,心也跟着绞痛起来。
林野这才发现自己眼睛模糊,视物不清,“然后……然后我就醒了。”
他好像还能看见他妈的笑,不自觉就跟着笑了起来。唇角一弯,眼泪顷刻流下,“他们怎么没有活过来呢……”
林野痛哭出声,压抑的哭泣重新回了这具颤栗的身体。他那天哭了很久很久,久到第一次体会到,人体内的水分是有限的。嗓子哑了,眼睛肿了。很多次忽然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了痛哭了,拼了命地挣扎,推开周燃的怀抱,偏激的想要做一些危险的事。可周燃死死抱住他,任他的拳头多用力地锤在胸口,也绝不肯放开哪怕一丁点。直到林野快没有力气了,他才放轻了拥抱的力道,安抚地拍他的背脊。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周燃说。他紧紧抱住不停颤抖的林野,脸颊贴在林野发梢,近乎是一个吻。安慰是苍白而无力的,他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无力的话,希望能有一丁点的魔法会起作用。“没事了。”“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林野的手按在周燃背上,与其说是回抱,不如说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如同无依无靠的藤蔓,疯狂汲取所剩不多的生命。他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不愿再离开周燃的。
挣扎着从回忆中醒来,厨房里还有水池哗啦啦的流水声,给人一种家的温馨感。林野捂住眼睛,失去所有的恐惧再一次紧紧缠绕。漆黑、压抑、痛楚的感觉统统重新回来了,它们在他的身体里扎根扎刺。要折弯他的脊梁,将他从阳光微弱照耀的地方,重新丢回去,跌落一无所有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