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怎么好,大有暴雪欲来之势,远处的深山已然烟云笼罩,头顶则是墨色翻滚,重重逼压下来,冷流迫窜,街上一片萧瑟,行人凋敝,逼仄的小巷,此刻也显得空荡。
丈许红绸,在冷峻的夜风中上下鼓动,檐铃晃动,叮铃作响,雪片在风中狂飞,檐铃声促,越发急了,叮铃叮铃——,几欲从檐角溢出。
此声再促,也比不过澜厦阁舞姬脚上的铃铛能够晃动贵人的心旌。
“风雪楼的檐铃都快晃断了,这帮达官显贵还在此寻欢作乐,真是令人唏嘘……”一身墨色的男子说话,手里摇着一柄黑漆的扇子,语气说不上是嘲讽还是悲悯。
而在他一旁的男子默不作声,目光紧锁楼下的一角。
是不满他的忽视,那持墨扇的男子将扇子刷啦一合,清泠的扇骨敲在紫檀木的桌上,发出锵然的回响,只听见他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咬牙切齿道,“裴湛,你什么时候能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你……”
话未说完,许是嫌他聒噪,裴湛指尖点了点楼下某处,扇墨辽生生将话噎了回去……
“他是……”扇墨辽迟疑了,因为他看见了一个跟裴湛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在他印象中,裴湛是家中独子,并没有什么孪生兄弟。
知道他要说什么,裴湛缓缓打断他,道,“那是楼见语。“
“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因为,徐倘给了她我的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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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所坐之处,虽隐蔽,但视野极好,能将各个位置收揽其中。
一楼中央是三丈见方的舞台,挂有巨幅行宫夜宴图,遮避后台,夜宴图宾客散座,坐席间余,仅有一条一人通行的小道,供小厮供应各色水果茶点。
裴湛手中把玩着一枚茶盏,青白玉,上好的质地,剔透见影,茶盏半满,浅绿的茶汤,被茶盏映衬着,显得愈发翠色宜人。
此刻台下已然满座,伶人浓妆盛服,款款点着步子,轻一抛水袖,推一眼秋波,婉婉柔柔地开嗓,“莫叫残垣重现,生死命罔,空虚度,回首不堪复,千年一霎那,凭谁在等,痴人心,可再渡……”
裴湛自然无心赏曲,便也没有注意到那伶人词中的深意。
“那修楼之人……”
曲声还在继续,楼见语已经转过第一根柱子,绕过大殿前方,由小厮引着,转身上了二楼,踏着红木铺成的楼梯,她走在上面,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一步一步,一级一级……
“偏偏难为命簿……
是生局还是死难……”
伶人水袖一甩,唱到:“恐,难论——”
论字还没有落地,一只飞矢忽直,直取楼见语命脉……
紧接着是杯盏碎裂落地的声音,是玉碎之音,清脆悦耳,锵然一声,飞矢偏向,堪堪擦过楼见语的肩膀。
就在这一刻,琴弦绷断,伶人曲停。
“是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另一只箭刺穿了一位官员的喉咙,顿时血涌如注,箭矢尾羽落下几缕寒气,顷刻间消失不见,众人默了一瞬后,突然有人爆发了一声尖叫,正是这一声,将沉默的人群唤醒,提醒他们所面临的境遇。
没有人敢在天子脚下如此堂而皇之地杀人,除非,他是默许的,或者他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很显然,这是冲着大官要员来的。
这箭显然不是一般的箭矢,而是可以一次射三枚,射程一里的弩箭,威力之大,可以在澜厦阁这不大不小的空间里,一击毙命。
射手十分聪明,他每次射箭都从不同的角度,那么他必然是移动的,然而背着这样的弓弩,射手必然不在一楼,也不在二楼。
一楼路径狭小逼仄,二楼皆是厢房,互不贯通,而澜厦阁只有两层,三楼是阁楼,本就是装饰而用。
那么这人在哪里?
“屋顶。”裴湛和扇墨辽相视一笑。
一个可以纵览整个大厅的位置。
今日优伶唱曲,须得坐近了才好看,是故甚少有人在厢房中。
楼见语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迅速找到一个空的厢房避开了射手的视线。
箭矢还在继续,不过,这一次,略有不同。
射手一箭射穿了那巨幅的行宫夜宴图,铮地一声,一块布条钉在了那巨大的图架之上,图架晃了几晃,终是立稳,布条上的字显露出来。
“狗官们,拿钱换命来!”字写得并不好看,但是胜在颇有气势。
官员们哆哆嗦嗦说都说没有。
利落地几箭下去,又是几条性命。
官员们这才怕了,纷纷从怀中掏出地契,胡乱摊开,果然箭矢停了。
又一块布条被射下来,“将地契放在台子上!一个一个来。”
每人都将自己的地契放在花台之上,然后退下来。
有人后悔自己今日拿了家中最大的宅院来换,有人则暗喜,自己今日并未过于贪心,只带了张小地契。
叮铃——叮铃——是大风雪要来了,风雪楼檐铃摇的声音更加急促了。
说来好笑,这风雪楼就建在澜厦阁对面,可惜无人去关注百姓的疾苦。
任由风雪楼檐铃叮铃作响。
天空中突然炸开一声烟火,是余阳城卫士集结的信号。
此刻虽然是黑夜,但外面却火光映天,甲胄的重击声不绝于耳,余阳城的卫士将这里围了水泄不通
官员们暗自窃喜,有人来救了。
不幸的是,来的人是江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