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花纭对镜中敛眸的人说,“还会在意头上那顶枷锁如何戴,别人才会觉得好看么?”
沈鹤亭沉默,为她重新戴好凤冠霞帔,望向镜中的贵人,叹道:
“太后娘娘凤仪万千,当我大瀚之福祉。”
花纭虽惊悸到几欲昏厥,但还没神志不清道听不懂沈鹤亭在说些什么:“太后?”
沈鹤亭一笑。
花纭深吸一口气,景熙刚死,从哪来的皇帝?
她与那双藏了太多阴谋的凤眸对视,顿时明白了沈鹤亭的言外之意。
他要扶新傀儡上位。
花纭也必须要成为皇帝的母亲才能躲过殉葬,才在暗藏杀机的宫中活下去。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想活,她才十六岁,怎么甘心为她那狼心狗肺的爹做一个权争的牺牲品?
她的母亲含恨而死不瞑目,岂能容忍那站在母亲尸首上吸血的恶魔还安坐首辅之位?
她想堂堂正正、昂首挺胸、不被任何人掌控地活漂亮这一生。
花纭的眼睛明暗交杂:“先帝并未立储,我凭什么要跟你一起愚弄天下人?”
她得跟沈鹤亭讨价还价。
“就凭奴才能给娘娘想要的,”沈鹤亭双手揣进袖中,姿态卑微,但花纭能透过镜子看到他极其笃定的目光,“娘娘的权势、地位、天下、真相……奴才都能给。”
放眼朝廷,能与花从文一争,也只有宦官——唯他沈鹤亭而已。
花纭的桃花眼燃烧起汹涌的光:“陛下何在?”
沈鹤亭乍然阴森地笑了,拍拍她的肩膀,向床榻走去。他匍匐下来,朝床底下唤了一声:“璞哥儿,还不快出来拜见你母后。”
花纭一听,犹如被一道闪电劈中。她踉踉跄跄地跑过去,哪知道床底下还藏了个孩子!
只见一只小手从床底下伸出来,好半晌才探出个脑袋,那孩子发髻都乱了,抬头看见沈鹤亭,露出个乖巧的笑容:“掌印安好。”
“好孩子,”沈鹤亭把男孩扶起来,将他推到花纭面前,“这位娘娘以后就是你母后了。”
“璞儿哥见过母后……”
沈鹤亭打断他:“诶——以后您要自称‘朕’!”
男孩一字一顿地说:“自、称?”
“就是您不叫‘璞哥儿’了,”沈鹤亭耐心地跟他解释,“您得说‘朕’。”
“朕!”男孩兴奋地喊道,“我是朕!”
花纭讶异地瞪着男孩,他个头矮小、口齿不利,还一直发出“呵呵”的笑声,她拿过手边的喜烛,凑过去一瞧,发现他两颗眼球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又是个傻子。
“李璞是真傻,”沈鹤亭扶着那孩子的肩膀,朝不远处的景熙抬了抬下巴,“那个是装傻。”
花纭看到李璞那张脸就害怕,眼睛一直往别处瞟:“这是谁家的孩子?”
“燕王之子,”沈鹤亭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打开来端到李璞面前,“算是先帝的侄子。”
“算是?”花纭重复这个词。
“嗯,”沈鹤亭站起身,将手搭在李璞的头顶上,又强调一遍,“算是。”
—
坤宁宫大门拉开,花纭左手牵着李璞,右手拿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一步一顿地走到台阶之上,俯视阶下伫立的文武百官。
花从文作为内阁首辅,瞧见他们俩站在一起,开口质问花纭:“陛下何在?”
花纭以帕掩面不知道怎么回答,帕下向沈鹤亭投去求救的目光。
沈鹤亭漠然的脸立刻变得悲恸起来:“陛下……驾崩!”
众奴才听见司礼监此言,顿时跪下开始哭,可百官如何会信沈鹤亭的鬼话?
花从文与其他官员面面相觑,诘问道:“驾崩?适才宴席上还好好的陛下,怎么会突然驾崩?怕不是你们二人狼狈为奸,谋杀陛下意图篡位!”
突然地上的石子开始有规律地跳动,他们一回头,看到禁军分成两路,一左一右冲上城墙,弯弓箭指百官。
在场诸人霎时缄口,整座皇宫顿然鸦雀无声。
“先帝突发心悸,还没等太医赶到,就……驾崩了,”花纭哭诉道,她不停用手帕擦拭眼泪,一直注意着远处花从文的反应。此刻他正盯着李璞,表情复杂。
“先帝临终留下了遗诏,本宫不敢妄言,”花纭转向沈鹤亭,“掌印,宣旨吧。”
沈鹤亭剜了花从文一眼,展开他事先写好的遗诏,十分简短:“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王之子璞,生性纯良,深肖朕躬,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为稳朝纲,着楚王监国、皇后花氏辅政!”
如今丢在群臣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跪下拥立新君,要么死无全尸。
火光冲天,风拂过花纭的鬓边,一根乌黑的发丝荡在空中,向上,再向上。
花从文终究跪了,连带那些肯低头于宦官的人,齐齐地向花纭叩头。她俯视着那些低垂下去的头颅,逐渐迷失。
今天之前,她只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庶女,今天以后,她会是帝王的母亲,百官屈服权柄滔天。
跟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