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沈鹤亭缓缓蹲下来,掀开了盖在花松霖身上的白布。
凤眸凝视目眦尽裂的花松霖,沈鹤亭好像庙里俯视众生的佛像一般平静。
清晨的第一缕秋风卷起落叶,北市极其安静。
“将军……你死不瞑目啊,”沈鹤亭嗓音低沉、悲悯,慢慢抬手合上了花松霖的眼睛。
风捋平了白麻上的褶皱。
“奴才觉得,将军的死与贵妃、十二皇子的死脱不了干系。”沈鹤亭来到花纭面前,望了花从文一眼。
“掌印说的对,”花纭抽抽鼻子,“既然都是春秋刹所为,那就要一查到底,究竟是谁,害了哀家姑母又要害哀家二叔。”
“不查了,”花从文终于发话,“不查了。”
花纭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为什么?父亲,姑母、二叔他们都死不瞑目……”
“不查了,”花从文重复道,“这是冲本相来的……再查,剩下的人就都没命了。”
既然花从文都发话了,花纭也就没有理由再说查案。花从文决心咽下这口气,林思华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倘若他不让步,今晚刹师的刀就得抵到自己脖子上。
花纭发现如今的鄞都,彻底笼罩在迷雾之中,刹师的刀抵在每个人的脖子上,连花从文都不得不让步。
刹师到底是谁?
花纭迫切地想知道那张银面具下究竟是谁的脸。
等小太后他们离开北市,花从文终于挨到了这一刻——可以单独与沈鹤亭对话。
花从文一针见血:“你装病。”
“首辅心里明镜似的,”沈鹤亭摘下面纱,朝他笑了笑。
“是你杀了他们,”花从文低声道,“是你让春秋刹动的手。”
沈鹤亭未置可否,似笑非笑地说:“首辅,咱家还是那句话——时候变了。您信也得信,不信啊……也得信。”
—
花纭知道,花从文在得知花松霖横死之时,就已经决定不再追查了。
无论花贵妃与十二皇子是不是春秋刹杀的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在花从文来仁寿宫的当天,二叔就暴尸于市,很明显春秋刹与花贵妃的死脱不了关系。
那么,就又有一个疑问摆在花纭面前:春秋刹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快?在前朝其他大臣都还没知道花贵妃已逝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那天花从文进宫逼自己交出尸体了。
他们极其敏锐,好像就在朝廷之上,不,他们就在花纭身后,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花纭惊得跳起来,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察觉周身有成千上万只眼睛,没有缝隙地、十二个时辰盯着她。她感觉自己被扒光了,被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一览无遗。花纭无助地环顾四周,呢喃着“你在哪?”
春秋刹如此强悍,令叱咤风雨的花家害怕,让花从文这般硬的骨头都得咽下这口气。
而在花纭与刹师会面的那一晚,即使她说出那种莽撞话来,刹师也没有动手杀他们灭口。
为什么?
花纭有自知之明——刹师不杀她,那是碍着沈鹤亭的面子。
刹师穿着沈鹤亭的衣服,那天要与她说什么话,应该都是他们提前设计好的。
沈鹤亭气急败坏地与她大吵一架,又警告花纭不要在他面前提萧旻。
沈鹤亭、萧旻、刹师,他们三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咚——”
秋雨来临前,狂风吹破了仁寿宫的大门,凛冽又夹着土腥味的风冲进来。花纭纯白色的睡袍翻飞,迎面而来一股湿润气息,像是谁的眼泪。
在这个阴森的晚上,漆黑的夜空中笼罩着厚重的乌云,渺小的世间被无穷的黑暗吞噬。
翰林院门前的窄街,弥漫着一种沉闷的寂静。
云隙间透出一寸昏暗天光,在细雨中若隐若现。此时远处传来凄厉的猫叫声,寒意袭来,仿佛有鬼在暗处窥视人间。
花纭心中惴惴不安。
她跟着水车逃出宫门,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翰林院。她紧紧攥着花臻给她的钥匙,翻过大哥说的西南角的矮墙,径直向藏书阁跑去。
九层高的书阁,里面定然藏着关于她娘亲梁祉、萧家、沈鹤亭还有春秋刹的秘密。
钥匙拧开门锁,花纭借风力推开门,打开朝廷背后最隐秘的地方。
花臻也想知道为什么花从文就不查了,但花从文三令五申不让他查春秋刹,他不敢做出违背父亲意愿的决定。他只好将钥匙给自己七妹花纭,让她去闯九层书阁。
他还告诉花纭,弘治在位十年间,春秋刹杀人无数,令整个鄞都闻风丧胆。当时的案件资料,全都被花从文锁到了藏书阁的第九层的东南角壁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