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璟傻了眼,越看李怀玉的眼越觉得他笑得又刻薄又寒意彻骨,就跟他听到了自己刚才跟另一个“李怀玉”说的话一样。
肩膀被李逍捏得生疼,李怀璟才意识到他现在是清醒的。
李怀璟暗中腹诽,鄞都盛传楚王养蛊,莫不是他真会一些南疆的巫蛊之术,将自己的意识从进门的瞬间就引到了另一个世界。
因为他原本的计划并非是与李怀玉对着干,可适才说的那些话——李怀璟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就口无遮拦地说出刺痛李怀玉的话,而且他一字一句都记得非常清楚,他确信那不是简单的梦。
难不成真跟传言一样,自己连神识都被李怀玉操控了?
听着虽邪,但李怀璟坚信鬼神之论不可信其无。若如他所料——李怀玉知道他心里是怎么瞧了不上人家的,那李怀璟想完成“大计”恐怕要难上加难。
两人悻悻地站起来。李逍识相地退到火盆边烧纸,把灵堂前的空地给两位殿下让了出来。
李怀玉扫视一圈灵堂内部,最后瞪着棺材良久。
李怀璟站在他斜后方观察:李怀玉为何要用那种眼神——八分的痛快又含着两分的忧伤,像是在看他爱而不得又伤自己心甚痛的情人似的。
李怀玉缓步绕开火盆蒲团,停在了棺材侧边。二话不说从腰后拔出一把短剑,挥臂就要翘棺材上的钉子。
“嚓……”
还好李怀璟眼疾手快,在剑刺进棺木半寸的时候截住了李怀玉的手。
“七哥,”李怀璟眉头紧皱肃声道,“给掌印留点体面。”
李怀玉攥着剑柄的手极其用力而颤抖,甚至连眼下的乌青都在抽搐,他的目光透着残忍阴冷,密不透风地将李怀璟完全包裹。
李怀璟压低了嗓音,质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不会以为这是口空棺材吧?还是说你要验尸,看看里面躺的人,到底是不是鹤亭?!”
“是又如何!”李怀玉气急败坏地吼道,“本王就是不信他会死,何况本王跟他多年交情,如今他棺材停在着,本王要看他最后一眼怎么为错!”
李怀璟微眯起杏眼,一直抓着李怀玉的手,二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连院中的老槐树都被风吹得抖如筛糠。
“噼啪”角落的烛光炸开一朵儿花。
“只一眼,”李怀璟后颈渗出冷汗,心里一直在倒数着,时间都被无限放大,他都不确定自己选择答应李怀玉要求的时机合不合适,“我们各退一步,我给七哥开棺,七哥只看一眼鹤亭。七哥是内行人,也知道鹤亭重杀孽又死于非命,惊扰了对咱们都不好。”
李怀璟适时松手,李怀玉犹豫了一会才拔出他的短剑。
李逍提来墙角板斧递给李怀璟,他掂量一下重量,警惕地扫一眼李怀玉。
板斧的刃嵌进钉与板的缝隙,李怀璟用袖子揩了把汗。院中就是乌泱泱的楚王府护卫,个个虎背熊腰估计身经百战,但他们在内宅只有李怀璟几个刚从前线歇下来的人,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利索。
李怀璟一只手去压板斧,宽厚的肩膀一直在抖,钉子一点点地拔出来。
在最后一颗钉子即将拔出的一瞬间,李怀璟忽然停住了手上动作。他屏气凝神地望着棺材上的花纹,眉宇间笼罩着浓郁的愁。
李怀璟为难地瞪着自己的手,他没想到李怀玉来得这么快。边疆的军报传到鄞都起码要五六日,从天鹭江之战到今天不过才过去了八天。李怀玉脚程快到现在就到靖州了?
李怀玉嫌他墨迹:“你还在等什么?”
“本王怕鬼,”李怀璟语气轻飘飘的,他抬眸斜睨李怀玉,“本王从未干过挖坟开棺之事,有损阴鸷。”
李怀玉就要上手自己开,李怀璟一个巴掌打掉了他的手:“七哥来得真快啊,是一早就知道鹤亭会死,提前从鄞都出发来靖州吗?”
“本王又不是能掐会算的仙儿,怎么会提前知道沈鹤亭会死?”李怀玉冷道,“本王乘水路来,比跑马快得多,你少夹枪带棒地说话,开棺!”
李怀璟剜了他一眼,手提着板斧,深吸一口气,打掉了钉子。
此时棺材板与棺身弹起一丝丝缝隙,李怀璟给李逍使了个颜色,二人合力将棺材板抬了起来。
棺材里黑洞洞的,似乎还有阴森森的气息流淌。
棺材板缓慢地向下移,露出越来越多棺材内壁,李怀璟的心越跳越快,汗如雨似的往下滴,他紧紧咬着下唇,棺材盖重得要把他的肩膀拉断。
他看见失去光泽的白发。李怀璟的心脏好似一下子被人捅穿了似的发疼。
沈鹤亭的脸缓缓出现,他合眸躺在棺材里,很安静。
李怀玉绕过来,沈鹤亭的脸死一样的白——甚至发青,与京畿乱葬岗堆成山的尸体并无二异,失去光泽的头发如枯草似的干,在昏暗的灵堂极具冲击力。
“死了?沈鹤亭死了?”李怀玉惊呼,“他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