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亭后半夜才回沈宅,大老远瞅见门口有两团人影,吓得他寒毛直竖,手搁昆山玉上就没撂下过。
凑到跟前才看出来是李怀璟,他双手揣在袖子里,眼红得发紫。
“话说完了?”李怀璟声音低得像头野兽。
“说完了,”沈鹤亭轻松道。
“跟本王的话还没说呢,”李怀璟不悦地剜他一眼,“我有好多话要问你。”
沈鹤亭就知道躲不过去,亲自给他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怀璟将烟枪灭了扔给李逍,打了个手势让他在院外候着,自己跟沈鹤亭走进屋内,转头还把门锁紧了。
沈鹤亭帽子一摘、鞋子一甩,扯开紧绷的领口,软绵绵地往塌里一歪。端起水果盘就往嘴里塞:“这一晚上,可把嘴皮子磨破了。”
李怀璟倚着门框,似是无意地问:“都说什么了?”
“我不在,衣食住行不得嘱咐到了?”沈鹤亭三下五除二将一颗桃啃完了,“太后年幼,打进了宫我就一直照顾着,冷不丁要走这么长时间,我不放心啊。”
李怀璟冷哼一声:“你可真是又当爹又当妈。”
听这话沈鹤亭凤眼忽闪着瞧他,心说我还得当相公呢。
李怀璟反问:“你真就舍得让太后一个人面对?朝廷没了阁老,你又入了狱,偌大朝堂不得乱成一锅粥?”
“那她也得把这碗粥喝下去,”沈鹤亭躺在榻中,右腿搭在左膝盖上,“总不能在我身后躲一辈子。何况太后也不是一个人,这不是还有殿下吗?”
“本王这就回北疆,”李怀璟眼神躲闪,“鄞都人心难测,本王融不进去。”
“果真?”沈鹤亭甜的吃多了又想来点咸的,跳下榻赤脚走向墙根,从泡菜缸子里捞了两筷子泡椒,过了两遍凉水就端上桌,“这一走,这辈子可就跟帝位没关系了。”
一说这个,李怀璟果然不说“走”了。
脆嫩酸辣的汁水在他齿间爆开,沈鹤亭一脸餍足。他用筷子敲了敲桌边:“殿下不过来坐?”
“你懂不懂礼貌?”李怀璟翻了个白眼,“本王好歹也是亲王,你招猫逗狗似的拿两根筷子敲什么呢?”
“好好好,你是亲王,奴才的好殿下!”沈鹤亭把泡椒推给李怀璟,“尝尝。”
李怀璟捡过筷子,不悦道:“本王大晚上来找你,就给点咸菜吃?”
“这不是一般的咸菜,”沈鹤亭哼笑一声,“可是我亲手腌的。过这村没这店,等你以后想吃啊,还没有了呢。”
李怀璟夹了一口,连忙点头:“哎呦!确实不错。你还有吗?我带点走。”
“你带一坛子走不得了,”沈鹤亭撂下筷子,双臂环住膝盖,望着李怀璟似乎有话要说。
李怀璟感觉到他异样的目光,不明所以地问:“这么看我作甚?”
“想起小时候了,你脖子上戴着那条坠着大东珠的金项圈,跟在我后边屁颠屁颠地跑,”沈鹤亭眼眸亮晶晶的,“当时我还想,你怕不是个傻子。弘治黔驴技穷,只能用捏我在鄞都读书的法子压制我父兄,其他皇子都怕跟萧家有牵扯而被陛下忌惮,唯有你,毫不忌讳地跟我跑。”
李怀璟怔住了,轻轻地放下了筷子:“鹤亭,我当时才几岁,哪懂什么朝政?就是喜欢你,觉得你比李怀玦他们好相处。事实就是啊,你从未害过我,还替我背了不少锅。”
沈鹤亭深吸一口气,叹道:“因为我清楚我就算把鄞都的天捅破了,弘治也不会拿我怎么样,毕竟忌惮归忌惮,他得靠萧家打仗。但你惹祸了可就要挨板子,我看不得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挨打。”
李怀璟有股不祥的预感:“好好的,你说这些是……”
“没事,”沈鹤亭向后一躺,嘲道,“我就是矫情。”
李怀璟“啧”地一声:“不对,这话里有话。萧老四你怪怪的。”他将茶几挪到一边去,看见沈鹤亭眼眸湿漉漉的,正冲他笑呢。
沈鹤亭复又端起蜜饯盘子,嚼了一颗酸杏儿,没头没脑地说:“以前有人罩着,我如何折腾都没事。如今没了靠山,我的好日子算是过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