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纭光顾着看脚底下没瞧见他停下,猛地撞上他后背,李怀璟眼疾手快将她裹进了怀里,顺势捂住了她的眼睛。
花纭眼前一黑,气声问:“怎么了?挡哀家眼睛作甚!”
“噤声!”李怀璟被眼前的场景吓得眼珠子快蹦出来了,他连忙闪进身旁的石头缝中,跟旁边薛桐说,“隐蔽!”
他跟花纭两个人挤在狭小的石缝中,挤得脏器都快爆开了。李怀璟急促地喘气,头绝望地往后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边的漆黑。下巴不受控制地抖,牙齿“咯咯”响——李怀璟吓得魂儿都快飞出了躯壳。
“瞧见什么了?刚才挡住哀家的眼睛,现在又吓得躲在这发抖,”花纭伸手握住李怀璟的手腕,他的脉搏很快,久久不能平静。
“不要害怕,”花纭细声道,“告诉我看到了什么?”
李怀璟紧闭的双眸微微张开,气若游丝:“他们……在……吃人。”
花纭惊讶地捂住了嘴:“果真如权胜济所说。”
李怀璟痛苦万分,声音抖得像筛糠:“臣看见案板上躺着一个女人,屠夫举着一把三尺长的刀,切下她的腿、胳膊,剥开她的肚皮,肠子放在称上,很多人挤在案板前,争抢她的……娘娘,臣害怕,这里就不是人,是畜生,是畜生啊!”
花纭拍拍他的肩膀作为安抚:“你可看清那女人是不是外族人?”
李怀璟摇摇头:“臣没看清,血肉模糊的场景,臣不敢细看。”
“那你抓好我,”花纭朝外瞥一眼,陆续有新的顾客来到地城,他们看见里面的场景眼都直了根本没注意这里藏着人,“我还是要亲自去看看。”
“娘娘!权胜济说了,女人的价最高,您若是让他们抓住……臣万死难辞其咎!”李怀璟死死抓着她的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掌心的温度,更不肯撒手了,“娘娘!臣求您了,咱们回宫吧,不查地城了!”
花纭摇头:“我不会走。你说他们吃人、是畜生,可你想过他们为何要吃人?难不成他们生下来就是喝人血、吃人肉长大的?我相信人性本恶,可我不信人能恶到吃同类的血肉。还有外面那些人,三岁小儿都懂得羞耻,他们却那样?一个人发疯正常,两个人发疯也正常,但是成百上千个人一起发疯这就不正常。我不仅要弄明白权胜济留给你我的疑问,我也要查清楚这些人因何变成这样的‘疯子’,还有谁在鄞都、太后眼皮子底下包庇他们、从这交承所中牟利!”
“可是有阳光的地方必然有阴影,这样的地方绝对不止交承所一个!娘娘能把天下都翻一遍,您的眼睛能看清全天下每个人的心吗!”李怀璟退缩了,他第一次直面人最本真、最野蛮的一面,他害怕了。
“人吃人……娘娘,人只有吃人才能活着。他们吃的是人肉,我们吃的是人命!李怀玉他跟头毒蛇一样掐着我们的脖子,谁知道他何时会跟他的拥趸群起而攻……我们只有杀了‘他们’才能活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成王败寇的朝廷、狗日的命……何尝不是人吃人!我们比他们好不到哪去,娘娘,臣真的怕了。臣怕这交承所又是‘他们’准备给咱们的陷阱,怕这一局我们还会想在天鹭江那样四面楚歌。鹤亭在李怀玉手里生死未卜,这下还有谁能救我们,还有谁能弄来天降神兵!”
花纭沉默,眸中似乎有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李怀璟沉没,让他自我怀疑。花纭别过了头,额头抵着石壁,双手抓着衣袍,渗出来的汗被布料吸干,她的外表永远比她的心平静。
痛苦的哀嚎一直回荡在地城之中。激烈的砍价充斥在耳边,地城的人会为了一块漂亮的肝脏而大打出手。花纭微微探出头,看着不远处血红一片的画面。
害怕吗?
似乎已经麻木了。
从她踏进城西的一瞬间,她很快就适应了这里。
案板上的“商品”悲痛地嚎叫,案板旁的“买主”挑剔着她身上的瑕疵,简单的语言比野兽的低吼海让人难以理解。
花纭直愣愣地看“商品”被切割成块,她心中毫无波澜,甚至不会像李怀璟那样害怕。
她简直冷漠得跟那个用一瓢水灌满蚂蚁洞、站在一边看死掉的蚂蚁漂在水面上的女孩一模一样。
她变了,又没变。
她依然无法与他人感同身受、即便是母亲的痛苦也无法让她共情。
但现在的她知道“该死”不应是一个人被杀的理由,“低贱”更不应是一个人被他人伤害、利用、抛弃的借口。
她早就被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