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奇怪着,他感觉有三颗水滴落在他后颈。他一抬头,青黑色的石壁上悬挂一圈火烛,发青的暗光照亮殿中央的神像。
“江离,”李怀璟拦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谁的首级?”
神像的身体由黄金雕刻,却长了一颗人首。
李怀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是弘治帝的脑袋!
它闭着眼,似笑非笑,李怀璟感觉一阵阵恶寒,胃里翻江倒海,又想吐。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像是焚香,又像是腐尸的味道。
“你不是说有人要见我吗?”李怀璟指着半空中的人头,“是他吗?”
江离作揖:“请殿下在此等候,属下告退。”
江离快步离开,急切的脚步声回荡在殿中,迟迟不绝。
李怀璟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在原地打转,不敢抬头看那座像,心里有股无名火,想盯着它,看穿这金身里藏的是什么鬼东西。
李怀璟往神像跟前凑了凑。
据说弘治被沈鹤亭削掉了脑袋,但时至今日,司礼监都没有找到首级何在。
居然在李怀玉手里。
他拿着一个死人的脑袋干什么?
李怀璟抬头,盯着那颗脑袋。
弘治死七年了,这颗脑袋,居然保存得那么好?
李怀玉拿它有用……
李怀璟唇角向上翘。
他猛地提起香炉,抡向神像!
“铛——”
神像被砸出个坑!
“纯金啊,”李怀璟兴奋不已,“甭管干什么用,这可是金子。”
“金子——”
这要是都运回北疆,这都造多少杆火铳!
“金子啊!”
李怀璟兴奋地一蹦老高,他在神像下来回踱步,一会摸摸这一会摸摸那,找哪个位置适合埋炸/药。
“璟儿,你在找什么?”
忽然,李怀璟感觉有一股寒流流遍他的全身经脉,最后汇聚在心房周围,猛地一下抓住了他的心脏。他浑身僵硬,缓了好半天才敢看向身后。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然收缩,很快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胸膛剧烈起伏。
“还活着呢?”李怀璟笑道,“陛下。”
弘治帝身着绣满五爪龙的龙袍,但那龙袍是旧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瘦削的身躯上,显得极不合身。
他的一双向下垂的眼睛盯着李怀璟,瞧不出任何的情感,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指,指着他小儿子的鼻子:“多年未见,你连叫朕一声‘父皇’都不肯?”
“起死回生?”李怀璟步步向弘治帝走近,“不,你根本就没死。”
弘治帝背着手,皮笑肉不笑:“朕一直在这等你。”
李怀璟停在离弘治帝一步远的地方:“等我来杀你吗?”
弘治帝放声大笑:“你还没那胆子。”
“是么?”李怀璟笑起来很漂亮,很像他的母亲金贤妃,“你好像很了解我。”
“你是朕的儿子,朕当然明白你的心性。”弘治帝说的话有多骄傲,他的眼神就有多冰冷。
李怀璟环顾四周:“这些年,你就藏在这,像一条蜷在阴沟里的蛆?”
弘治帝眼里略过一抹杀气:“这些年,你就跟萧家小儿学会了如何顶撞你的君父?”
李怀璟肃声道:“你也配做君父?”
“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李氏的江山。”弘治帝抬高了嗓门,“没有朕,大瀚早就亡在了那帮权臣手中!”
李怀璟亦不甘示弱:“何曾有一朝一代传了千秋万载?皇帝不仁,致使祖宗江山于风雨中飘摇,怨不得臣子夺权,更怨不得天下人。”
弘治帝牙根快咬碎了:“你何时能明白朕的苦心?”
“我不明白,我也不愿意明白。”李怀璟乜视弘治帝,不屑道,“一个早该下地狱的人的鬼话,我不爱听。”
弘治帝:“朕必登极乐世界。”
李怀璟问:“定北王,李太傅,他们的死,都是你的手笔吧?”
弘治帝仰天大笑:“岂止!”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李怀璟在听见他亲口承认时,仍感觉眼前一黑。
他佝偻着背,背上的肋骨隔着龙袍都根根分明,他抬头盯着李怀璟阴笑——更像一个躲在阴影中的阴谋家,而非统御天下的帝王。
“傻孩子,父皇为你做的,可不止这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