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执,为燕王所杀。”烛台旁,花纭阴沉着脸,对身后的盛誉说,“余执假意屈从于哀家,其实他也是老皇帝的人。燕王杀了他,为我们铲除了心腹大患。”
“殿下心意已明,娘娘,我们有翻盘的把握。”盛誉沉声道,“臣的四万军士正潜伏在京畿,随时听娘娘号令。只待老皇帝进京,我们便可将他与……”
“他与谁?”花纭侧眸看向盛誉,“燕王吗?”
“娘娘……”盛誉说,“臣知道此话不当讲,但臣……希望娘娘不要心软。如果您要赢,燕王,就留不得。”
花纭沉默。
盛誉说:“老皇帝选的人,便是燕王,而燕王又是当今圣上的生父,他登上皇位,是名正言顺。那娘娘您呢?景熙帝是太监推上位的皇帝,如今四爷已经倒了,您的后位——”
“名不正言不顺,”花纭说,“到时候,哀家便是众矢之的,朝廷……肯定容不下哀家,哀家的下场,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臣以为,燕王留不得。”盛誉说,“请您立刻下诏,将臣调回京城,统管禁军,绝不可让禁军落入老皇帝之手!”
花纭说:“你也是燕王的臣。”
“臣不是。”盛誉冷声道,“臣从未忘了自己的出身。”
花纭垂眸望着自己的腹部:“杀了他们,之后呢?再找一个傀儡,继续做太后吗?”
“效仿武皇,自立为帝。”
“大胆!”花纭吓出了一身冷汗,“不可!”
“有何不可?”盛誉低声道,“娘娘,李家的皇帝不过一群酒囊饭袋,娘娘有胆识有魄力,臣愿意为娘娘赴汤蹈火!杀弘治,杀燕王,杀小皇帝,再杀遍天下所有不忠者,新的王朝——”
啪地一声,花纭冲过去结结实实地给盛誉一巴掌。
“我不过一女子,做了几年傀儡太后,我还没忘本,武安伯怎么先疯起来了?”花纭蹲下来,“史上只有一个武皇,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没那么大的志向。我若做皇帝,天下必战乱四起,人人都觉得皇位人人可坐,我为了保命,就要用千方百计去镇压,到时候会死多少人,武安伯清楚吗?你想看血流成河,想看生灵涂炭、白骨如山吗?武安伯,你疯了!”
“臣没疯!”盛誉双眼猩红,“娘娘,臣就是不甘心,臣恨!李家人将我们迫害至此,臣恨不得他们都去死!臣在鄞都忍了那么多年,每天都幻想,何时改朝换代,何时我们北疆的恩怨才得洗雪!臣不愿再向李家人俯首称臣,臣受够了!”
盛誉以前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大喊大叫,花纭也从来没在他脸上见到这种几近疯狂的神情。
“忍着!”花纭的手搭在他肩上,“我做皇帝——不现实!我没读过什么书,亦没有多大的能耐治理整座江山,瀚朝能坚持到现在,全靠这点气运顶着。我明白的很,我在这位置上待得越久,天下就得不了太平!”
盛誉急切道:“这与您无关!天下不太平,缘何要把罪责抛到一个人头上?天下太平,又为何要把功劳都归在一个人的头上!娘娘,烂的是这天下,您没有错!”
花纭一直摇头。
盛誉大声说:“皇帝如何做不得?所有能代替李家人的都畏畏缩缩,露出自己的脖子让人家砍!”
“成蹊,你不必再劝我。”花纭小声说,“从萧家覆灭到现在,不到十年,死了多少无辜的人?这世界乱成了一锅粥,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怎么让混乱的一切回到正轨。”
“您要怎么做?”
“我想留下我想留下的人,我想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成蹊,我累了。”
盛誉咬牙道:“要等……燕王来杀您吗?”
“我愿意退位,”花纭坚定地说,“他是李家唯一的正常人,我相信他。鹤亭已经为了我而下狱,我现在要借他的命,做正确的事。”
“何为正确,娘娘,臣不明白。”
“让该死的人下地狱,”花纭说。
“那四爷牺牲那么多是为了什么?”盛誉抬眸望着花纭,“娘娘,我们四爷他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个残废,马上又要把命丢了,他——”
“他不会白死!”花纭双手抓着自己的衣角,“只有他去死,老皇帝才会出现,我才能抓住他们!”
“如若不来呢?”盛誉反问,“要看四爷被杖毙吗?”
“鹤亭是他们养的猎狗,他死了,他们一定会来的……一定会!”花纭一直在抖。
“您要牺牲四爷,老王爷不会同意的。”
“我……”花纭沉默良久。
她想起那个高大、和蔼的男人,想起自己曾坐在他的肩膀上,碰到了枝头的西府海棠。
“纭儿尽管将王府当做自己的家。”
花纭用手背抹去腮边的眼泪。
“今天你对我说的话,我就当从未没听过。我会下诏,将你调回京城……成蹊,不要为仇恨所困,人得为了自己而活,你得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盛誉不说话。
“立春之日,沈鹤亭的死期,”花纭扯了扯嘴角,有泪留下,“我要……我要亲手送他们去死……滚回地狱。”
—
立春,鄞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囚车吱吱嘎嘎的,摇摇晃晃的,碾过水洼,碾过烂泥坨。
路边围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盯着蜷缩在囚车里的一摊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