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刹为萧旻找了很多大夫,有北疆的,也有西域的;也为他找了各种天师,替他跟阎王爷抢命。
正的邪的都用上了,萧旻总算挨过了这个春天。
他依然沉睡着,表情安详得像做了个又长又美的梦。
花纭陪着他,给他念当下时兴的话本,给他弹难听的琵琶。庭前的海棠树开了花,很快便谢了,结了绿色的果,让太阳晒成了粉红色。她的肚子一天天地变大,很快就到了临盆之时。
沉寂多年的行宫有了婴儿的啼哭,她怀抱着像一颗小白菜似的女儿,忘却了生产的疼痛。
她抱着孩子,一步一步地挪到萧旻旁边,使劲地推他:“哥呀,你瞧,孩子,我们的。”
她拉过萧旻的手,握住孩子的手,笑得很开心,经历的苦都忘了。
“你笑一笑,”她恳求地说,“笑一笑……”
泪水和汗水浸湿她的眼眶,没让她看到萧旻微微上翘的唇角。
她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叫小舟。
小舟出生之后,李怀璟来过几次,每次都带上一堆吃食补品,躲在她这里吃他最喜欢吃的羊汤泡饭。替她抱着小舟,嘴里不停地念叨前朝的事,埋怨直言不讳的文臣,数落吃了败仗的武官。
来年春天,盛誉去南疆,把那些与天崇教勾连的官员被一个个地搜罗出来,通通拉回京城斩首示众。刽子手的刀断了好几把,染红了鄞都的护城河。
盛誉立了大功,从伯爵抬为了侯爵,成为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李怀璟惦记让他娶个大家闺秀为妻,他没答应,只是请求皇帝放姚铎回乡。
姚铎回竺州开了个武馆,收了一群孤儿做徒弟。花纭再收到他的来信时,他说他在找为萧家翻案的证据,她没有给他回信。
她的小舟很聪明,没到周岁就学会了走路,又很快学会了喊娘。她总拉着小舟,指着沉睡的萧旻,告诉她,这是她的爹爹。
小舟看着一动不动的人,歪头打量,她抓住萧旻的手,咿咿呀呀地想着什么。萧旻皱了眉头。
小舟第一次喊“爹”的时候,萧旻流了泪。
他就这样又扛了三年。
朝廷建成了金瞳院,花纭成为了第一任院长,重回朝堂。
金瞳院第一次女官擢选考试,共有九百人参加,最终取前二十名录取。而李顽,中了状元,再次成为花纭的副手。
这二十名女官,站在花纭的身后,即将成为皇帝的心腹。
但前朝的官不满,他们不愿被金瞳院监管。后来皇帝送给花纭一把宝剑,她成为第一个佩剑上朝的人,过去遮在她面前的帘子撤掉了,她与群臣站在一起。
当然,会有很多不满的人。
但是,他们不敢表现出来。
因为皇帝挡在金瞳院前面。
金瞳院建院三年间,皇帝裁撤锦衣卫、司礼监,为金瞳院安排一万赤骑,将金瞳院抬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朝廷,终于有了新气象。
—
乾元六年,四月,阳光像融化的蜜糖,淌在行宫里的青石板上。
草刚刚摸过小舟的脚踝,当她的杏子黄的小衫擦过草丛时,发出的声音就像风吹过稻田。
她举着捞鱼的小网,踮着脚尖,慢慢地向花丛中移动。她盯着那只栖在芍药上的白蝶,缓缓地举起渔网。
近了,更近了——
她猛地落下渔网,蝶却唰地一下从缝隙飞走。渔网的边缘打落三两点花瓣,沾在她的裙摆上。
“呀!”她失望地叹息,也不恼,转个圈又追。
绣鞋踩过新苔,而那蝶忽高忽低,时而掠过草地,时而停驻树梢,翅膀一开一合,像等着谁似的。
小舟蹦起来就要扑,结果连蝴蝶的翅膀都没碰到,就脸朝地摔了个狗啃泥,疼得她发懵。
“我的小祖宗!我不过是去解个手,就这么一会没盯到你!”投桃匆匆冲进来,瞧见她这幅狼狈的模样,赶紧把她扶起来,掏出帕子给她擦拭脸上的泥点子,“疼不疼?都摔成这样了,叫娘娘瞧见了,得把我皮扒下来!”
小舟伸出根手指碰自己的脸:“桃叔,流血了吗?”
“擦破点皮,没流血,但是青了一片。”投桃啧地一声,“这要是留下疤,可就不好看了。”
“没事,娘亲说,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疤的,”小舟指了指投桃的手腕,“桃叔身上也有疤呢。”
“我又不在乎自己长什么样子。”投桃简单给她收拾干净,“我巴不得没人记得我的样子。”
小舟说:“我不会跟娘亲说的,你别怕,我保护你。”
“娘娘那可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看得出来的。”他撩起小舟额头的碎发,想了想,“跟我走,涂点烈酒,再上点药,应该不会留疤的。”
突然,某间屋内传来“咚!”地一声。投桃顿时汗毛直立,他回眸望向正屋,窗户开着,恰好能看到屋内有一个晃动的人影。
“那是什么声音?”小舟晃晃投桃的手,“桃叔,我们快去看看。”
“祖宗,你在这等着我。”投桃拍拍小舟的肩膀,“就在这棵海棠树下,等着我!不要乱跑!”
投桃的心都开始慌了,像有千百只兔子在跳似的:“别动……我去去就回,就回。”
投桃踮起脚尖,飞一样地来到门前,能听见屋内有急促的呼吸声。他咬紧了下唇,一把推开了门,恰好与那双慌张无措的眼睛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