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娘，莫气。”袁老二干燥温暖的大手覆在了她略微颤抖的背上，低声劝慰。

“阿爹，阿娘，我知道你们的苦心。不仅是因为婚嫁，更是我不想被限定于只能去做别人家的夫郎。”

他抿了抿嘴角，眉间的红痣随着夕阳下坠变得格外红艳。轻点眉心，继续说道：“这痣不过是定了我的性别，断不会定了我的一生。比起卦象，我更相信身为小哥儿的自己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从前因着婚约我没得选，现如今我一身自由，不试一试总是不甘心。”

袁宝儿怎么能甘心呢？前朝末帝曾言：男女天合，哥儿乱世。登基后便将朝中所有哥儿罢官，甚至将先帝侍君皆遣至古庙。上行下效，哥儿地位可以说是低微，但他外祖硬是凭着做糕点的手艺，从摊贩到租赁商铺到现在在县城站稳脚跟。性别从不该以任何形式成为禁锢。同样的八字，怎么就放在小哥儿身上就不能顶门立户，他才不信。

“宝哥儿。”袁老二看着眼前一脸倔强的小哥儿有一瞬的恍惚，又很快回神，继续说道：“我和你阿娘不会同意你现在就立户的。你先别急着反驳，还有两年时间，你大可以去做任何尝试，我们也会支持你。若是两年你并没有遇到合心合意的人，那我们便去立户，我们总不会真的让你随意被配婚。若是你遇到了又恰逢你尝试成功，我们依然会带你去立户，定不会让你的心血白白浪费。若是银钱……”袁老二突然收声，二人不明所以地望过去。

昨天晚上一家人几乎一夜没睡，今天事了又生事，脑子早就随着落日逐渐模糊。一家人只顾讨论立户，却忘了……百两纹银……

三双眼睛黑白分明，水润又有光泽，完全无法掩饰那一刻的错愕以及……尴尬。

“咳……要不我先挣来银子再提立户吧。”

钱玉容本来要掉不掉的眼泪嗖一下就收了回去。可不是，现在纠结于立不立户还不如纠结如何挣银子呢。

家里这卖肉的摊子也是这两年才支起来，早以前袁老二是个屠户，算上空闲去打猎，一年下来除了花销，才能攒个三五两银子。好不容易支了摊子，一年辛苦，能攒个十两左右。

家中三亩上等水田，三亩中等水田，五亩旱田。一年下来大概能产十七八石粮食，除去缴税，足够普通一家三口温饱，甚至还能稍有结余。但，袁老二一人就要吃两人份的口粮，袁宝儿这两年抽条儿也是饭量上顶了两个人。可以说是这点儿粮食也就将将满足家中温饱。

这几年填补柳兴林读书花了小五十两，还是未算填补的其他花销的情况。也是好在这两年袁宝儿大了，身手更敏捷，时而也能进大北山周围套套小猎物，进项不多，但几年下来少说也得挣了□□两。

今年刚盖了东西厢房，又立了新石墙打了水井，刨去这大头花销的十八两，家里还有二十两整银另加四两散碎银两用来买活猪和平时的花销。

大虞建国二十三年，两代帝王励精图治，虽盛世繁华还未至，但百姓安居商户乐业，已是不易。家中能存下二十两，在长平县虽是排不上名次，但在十里村也当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了。

只是，就算拿回了那四十七两，离百两的距离也并非一年两年就可凑齐。

如今，也只能由着宝哥儿先试一试了。

#

长平县东邻海宁县，地形平坦宽阔，秋风渐起，若是风向合适，似是能闻到海风的气息。

日头西垂，平坦宽阔的主路上，行色匆匆的人多，漫步前行的人亦是不少。

柳从南拉着昂首挺胸的毛驴未沿主路走太久便拐进右侧的小巷，几步便到了福兴客栈的偏门，一家四口自五天前到长平县就住在这里。

毛驴累了一天，柳从南喊来小二加足了草料它才停下嗯啊嗯啊地乱叫。

吱嘎。

房门缓缓推开，一个身着水蓝色儒裙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端药壶走了出来，看身量该是十二三岁，桃花眼柳叶眉，明眸皓齿。

小姑娘正欲转身，抬眼就见一人逆光而来，放下药壶就快步走了过去，发间银铃晃动却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大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村长事忙。阿娘的药可吃了？”柳从南右手提着碎花布料包着的小篮子，左手轻轻摘掉了小妹发髻上掉落的桂花，语气温柔，微长的桃花眼也弯出了好看的弧度。

“哥！”

昏黄光晕里温情的氛围被一声大喊破坏，柳从钰气得就差跺脚，这桂花是晚饭前阿娘和她一起采的，刚刚还特意让阿娘选了最茂盛的一簇插在了发髻边上。她的好哥哥定然是又想起人间真情挚友沈自明为他而写的惊天大作——《如何做一个温柔的人》

柳从南身高腿长，白皙俊美，多少哥儿、女子一见倾心。三岁开蒙，年少成名，十岁便拜书画大家岑若望为师，十四岁一篇《春山赋》更是夺了京都大半哥儿、女子的芳心。只是……外人所见甚至亲人所见的柳从南都是假的。

他是生来聪慧，过目不忘，弹琴作画技法精妙，但他并无正确的情绪感知，也无法回馈情感。他知道自己的不同，也知父母多年努力不过是为了让他能更好地享受人生，所以他学会了假装，假装成一个正常人，

他向来是成功的，直到那年诗会，朋友们发现他不懂情爱。不忍看他孤独终老或是将就一生，仨臭皮匠努力一年，终于由沈自明主笔，为他量身打造了一本巨作。

《如何做一个温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