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
天光还未大亮,炊烟便已四起。
淘洗干净的红豆、白芸豆、花生米、红枣、黄豆、绿豆加水浸泡整整一夜,坚硬的果实被泡发,大火煮沸不过两刻钟便纷纷开花。再加入淘洗干净的粳米、糯米、小米、糙米、核桃仁、板栗放进锅中一起焖煮至软糯黏稠,加入几粒枸杞和一把干桂花。
各家所放不尽相同,但味道确实同样的香甜。
腊月清晨的空气是有味道的,清新而又凛冽,万物寂静中每次呼吸都觉干净纯粹。干燥寒冷的空气涌入鼻腔,瞬间头脑清明,甚至感觉心中郁气都在消散。
但腊八这日不同,万物沉寂但清脆活泼的稚童笑声伴着丝丝甜香萦绕,为覆雪的村庄带来别样的生机。
“宝哥儿,快尝尝,今年的腊八粥可是我熬的。”
新鲜出锅的腊八粥袁宝儿只喝了小小一碗,若不然亲友互赠怕是要将肚子喝得溜圆。
“好喝,桃哥儿还点了蜂蜜是不?”
袁宝儿端着桃哥儿递来的小碗喝得认真,枣红色的腊八粥煮得很是黏稠,山药榛仁的搭配更是增加了丰富的口感。
“宝儿哥儿,桃儿哥儿~”
清脆的童音传来,桃红色的棉袄裹着不足袁宝儿腿高的小丫头,年龄太小以至于头发还稀疏到只能扎起两个小小的圆揪儿。
双手抱着小篮筐,晃晃悠悠地朝袁宝儿走过来。
“甜甜这么厉害呀,都能自己来送粥啦。”
袁小甜是花婶儿家的小女儿,今年还不到四岁,白白嫩嫩的平日里就嘴甜得很。
“袁婶婶呢?我给婶婶多放了红糖。”
“甜甜这么棒呀,婶婶在灶房,走带你去尝尝婶婶家的粥。”
桃哥儿看着跳脱,却是个极喜欢小孩儿的盆,这会儿拉着袁小甜说话的时候,嗓音豆细了起来,软软糯糯倒有几分像是爱说话的良哥儿。
说曹操曹操到。
“你家这粥也熟得太早了吧。”他家的小米还没下锅呢,袁叔就已经敲门送粥了。
良哥儿挎着篮子,身后跟着哈气连天的田云家,边走边说。
“烟囱先冒烟儿,高粱先红尖儿。这不是讨个吉利嘛。师兄咋困成这样?”
两句话的功夫,田云家快打了十个哈欠了……
“哈……昨晚帮着烧酒来着。”
辛苦了。
仨字还没等发出一个音儿,就被良哥儿截住了。
“不是,帮着捣乱来着。”
“良儿~”
声音再是甜腻曲折也改不了良哥儿对他的看法了,酿酒好像真的需要天赋,大伯大伯么闻着酒味儿就脸红,大哥一酿酒就长毛,他还安慰自己不过只是特例而已,没想到又来个田云家……
除了帮着搬搬东西,每次出现在酒坊都好似在捣乱,昨晚蒸糯米火太大差点儿做成了爆米花……阿爷气的棍子我提起来了,良哥儿只能重蒸一锅。催他回去睡他不回非陪着,结果等到米好了困劲儿也过了,回了自个儿家翻来覆去一夜没睡。没想到早上一碗甜粥下肚,瞌睡虫却勾起来了,困得走路都在晃。
“良哥儿!”桃哥儿在灶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探头一瞧果然没听错。
“良娃子快来,婶子还闷了酱菜,甜的吃多了容易胃灼热,配着酱菜正好。”
干长豆角干辣椒加水泡发,热油下锅煎至两面微焦,盛出备用。土豆选未长成的小土豆,洗净不用切块,直接下锅煎至两面金黄。
热锅热油加姜、蒜、八角、干辣椒炒香,加入五花肉块,炒至边角微焦,油花爆香,加入两勺酱油、一勺大酱、一小勺白糖翻炒至油面响动香味迸发,放入猪皮、土豆、豆角翻炒上色,加一碗清水焖煮两刻钟,加入泡发的香菜、地瓜梗、青椒大火收汁出锅。
酱香浓郁,咸香可口,一口酱菜足可以配上两大口米饭。
“阿娘,今年腊八蒜要泡多少?我一会儿剥出来再去城里就来得及。”
“不用。”
钱玉容:“?”
良哥儿目光持续下移,马上就要插进粥里了,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昨晚云家剥出来了,够三家的,我带来了。”
那倒也不能怪田云家失眠状态不好了……那么多蒜……眼睛辣得直淌眼泪,哪还睡得着。
咳。
再是爽朗的性格,田云家也只能默默地用碗挡脸。
没办法呀,良哥儿时不时跑去看火,自己总要想这办法提提神。
同一地,风俗少有差异,香甜的气息在长平县城回荡,呼吸之间,心情都更显愉悦。
愉悦……
愉悦不了一点儿。
柳从南刚推开院门就觉得不对,昨夜虽是西北风,却并不大,院中不该这般凌乱。袁宝儿感受到他的沉默,探头一看……
不生气。
不生气!
我!不可能不生气!
整理的后院被翻得乱码七糟,水井旁的方砖都被撬起,通往铺子的门锁更是被砸了个稀巴烂。
什么人呢这都!
凌乱的铺子,砸断的板凳,撕碎扔了满账台的客似云来。
不生气!
不生气我就是个傻子!
袁宝儿不灵活的左脚都被气通了血脉,眼瞧着走路都顺畅了。
“哥哥。”
袁宝儿怒气散了一瞬,停住脚步说道:“我去报官,你在这儿等我师兄和桃哥儿他们。”
“我去。”
“我脚能走路了。”
“我是个秀才,衙差不敢怠慢,路有积雪,哥哥独自去他们怕是会推脱。”
士农工商……祥泰受重视,却不代表着其他商户不被看轻。
哎。
袁宝儿坐在断裂的板凳上,看着这一片狼藉,心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