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河面,捞鱼凿开的冰洞周围整齐地码着砖块,四溅的河水转瞬就冻成了冰碴,一只玫红色的棉鞋孤零零地站在冰面。
“快救人!”
早起去水井打水的人多,一声吆喝附近的人都围了过来。
冰洞口狭小水又深,几息之间常哥儿就没了踪影。
“快顺着水流方向往后凿冰!”
扁担、铁锹还有附近人家拿过来的镐,众人抡圆了肩膀,不敢耽误一息。
冰花四溅,河水渐漏!
“快!在这儿!常哥儿!抓住绳子呀。”
毫无求生意志。
或是说生命体征已消散至无法支撑他回应救援者的呼喊。
扑通。
柳从南推开作势要跳的袁宝儿,径直跳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沁透,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凝固,本就白皙的肤色一瞬间变成了被水打湿的白纸,惨白透光。
好在冬季水流缓慢,柳从南三两下就抓住了常哥儿,靠着村里人递来的木棍顺利上岸。
“这还能救活不?”乔家婶子扯着破棉被围住双目紧闭的常哥儿,盯着努力给他按肚子排水的宝哥儿,声音颤抖地询问。
噗。
水排出来了!
能吐水人准能救活!
“哥哥,去我家。”
柳从南被两个汉子裹在棉被里用力搓动,以图快速恢复被冻麻木的肌肉和经脉。
略带颤抖的声音传到耳边,袁宝儿双臂用力,常哥儿裹着棉被瞬间被抱起。
“柳娘子,救命呀!”
人命关天,田三儿跑的舌根儿都能尝到血腥味儿了。
柳家也在村西,不过是在小石桥往北走。也是好在村西南北两侧都被小清河支流包围,整体并不大,要不可真是要急吐血了。
青白的面色毫无生机,只有微弱的呼吸显示人还活着。
连芷尔(柳母名字)不敢耽误,了解情况后就开始为常哥儿清理口鼻,解开湿答答的衣衫施针保护心脉。
噗。
最后一口水被吐出。
脉象虽然依旧弱不可寻,但呼吸已然有力不少。青白的面色逐渐转为赤色,呼吸沉重,间或气管中有异响。
“叫他名字。”柳母让站在旁边满脸愧疚的袁宝儿为他唤醒神志,转身让陪同救人的柳从钰去熬药。
“常哥儿,常哥儿醒醒。”
麻黄三两,防风二两,石膏碎、黄芩、干地黄、芎窮、当归、甘草各一两,去皮尖双仁杏仁四十枚,桂心二两。
“常哥儿,醒醒。”
一斗水煮成四升,取一升服用,静待汗出,不可见风。
呼喊声和交代声交错,昏迷中的人逐渐转醒。
“醒了!他醒了!”
“我这是回来了吗?”宽大的窗户映射着雪色,屋里整洁明亮,不是每日一睁眼那灰扑扑的帐顶。
常哥儿脸色不再涨红,满眼期盼转头的时候甚至有一丝健康的红晕浮现。
“宝,哥儿?”
红晕溃散,目光转瞬失焦。
常哥儿呆滞地躺在床上,任两人如何问话都一声不吭。
“宝哥儿衣服也湿透了吧,我给你买了两套新衣,去换一身吧,炭火足也会寒气入体。”
“可是。”
袁宝儿还想再说,却被柳母抬手阻止。
“去吧,让常哥儿再缓缓神,我也要再为他施针。”
袁宝儿无法,只能默默退出。
柳从南祖父留下的老屋地基不大,现在这气派的大院是又另买了两侧和屋后宅基地才达到的效果。宅基地加大,宽度足以在主屋两侧又加盖耳房,西耳房窗明几净,是柳母特意留出的诊病救人的场所。
“哥哥。”
柳从南刚进门就被柳母撵去换衣服,这会儿厚棉衣加披风,手里抱着柳从云硬塞进来的汤婆子,一直站在廊下等袁宝儿。
袁宝儿:“头发还湿着,怎么在外等。”
“没事的,帽兜带着,连廊也挡风,不碍事的。”柳从南将汤婆子塞进袁宝儿手中,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解释道:“大过年的,救人也不好多留,除了去常哥儿家通知弟妹的乔二婶子,其他人都回了。”
袁宝儿点了点头,本想回头听下耳房的声音,却被柳从南扯走。
“哥哥快换身衣服吧,瞧这哥哥这脸色,怕是会染了风寒。”
朱殷色圆领跑,流云暗纹缎子上绣红梅落雪冬景图,黑色腰封织有如意纹样点缀,略有几分华丽与张扬。
铜镜中的袁宝儿身姿挺拔,英气俊朗,目光呆滞……
他很后悔。
后悔自己好像将不耐烦挂在了脸上,刺激了本就捡回一条命的常哥儿。
一人扛家本就艰难,身材瘦弱的半大孩子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就是提供一份活计,自己个儿那么较真做什么,都决定帮人家了,还不知道换个心平气和的态度。
要是今天人没救上来……
呼。
袁宝儿低头瞧着自己互相纠缠的手指,门前尴尬等待结果的常哥儿又一次闪现在眼前。
呼。
铜镜中的小哥儿抱头蹲下,自责不已。
“哥哥,换好了吗?伤寒药熬好了,得趁热喝。”
袁宝儿缓缓站直,对着镜子几次提起笑脸又失败,最终只能面无表情地打开房门。
温热的药顺下,胃中的暖意逐渐扩散至全身。
“绥之,我,是不是害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