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彻夜好眠之后,我睁开眼就要面对两个视频会议,因为时差一直延续到下午。电影展之后酒店空了下来,我的房间换到了顶层,准备在这里暂居两周,处理工作之后还能抽空逛逛B国。
接了无数个电话,当天晚上陈谨忱告诉我,晏云杉的助理给他发了消息,预约我明天晚上的时间。
地点很出乎意料,不是任何一家当地有名的高级餐厅,而是B国首都政经大学——晏云杉母校对面的一家连锁火锅店。
等我到的时候,看见门口站着几个保镖,火锅店里清了场,晏云杉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衣着正式的像是刚从某场国际会议上离开,铁灰色的西服让他看起来更冷峻了,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小幅度侧头,下巴微扬,随意地看向我的方向。
他又成了那个冷傲美丽的玉像,几欲破碎的生动感消失,对我施舍了他的目光。
相较之下我实在随意太多,视频会议我不用在意着装,毛衣外随手套了件厚大衣外套就出来赴约。
这也不能怪我,这世界上只有晏云杉会穿着西装吃火锅。
也许是知道他会向我低头,我有恃无恐了许多,保镖为我拉开门,我大步流星向他走去,在他对面坐下。
所有餐品都已经点好,鸳鸯锅在我们中间咕噜噜地沸腾着,晏云杉先说话了:“我读书的时候常来这里。”他陈述。
我和晏云杉之间交流的氛围向来取决于他而非我。他愿意说话时能说的有来有回,但要是像上一次一起吃饭时那样拒绝交流,我付出再多努力也只有尴尬的沉默。
今天由他主动破冰,倒像是正常的旧友聚餐了。
我夹起一片肉放到辣锅里,问他:“是因为高中的时候吗?”
晏云杉没有回答我,他看着我夹着的肉,很自然的说:“我也要。”
于是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我涮他吃。晏云杉的吃相及其斯文干净,是从小在高档晚宴里浸淫出来的礼仪,几乎不会发出多余的声音。
他还是不太能吃辣的样子,被辣到的时候他会立刻转头去喝放在旁边的橘子味汽水,嘴唇很快变成鲜亮的粉色,眼尾泛着很轻微的粉,那张冷肃的面容忽然变得和记忆中一样可亲了。
大多数食物我还是帮他涮了清汤锅,他照旧没有什么意见,夹到盘子里的全都吃的很干净,偶尔指示我他想吃别的。这场景让我怀疑是否几个月前第一次约他的时候就应该约在高中小吃街的那家老店,反正也已经被我买下了。
但我又忽然想到被我强行留下太多年的蛋糕。
我忽而明白,晏云杉刚回来的时候,似乎不是真的不愿意见我,而是对我有怨。
我并不知晓这怨从何而来,就我的视角来看,若说我们二人之间非要有一个人亏欠另一人,他也应该是他亏欠了我。
是他不告而别,把我留在原地,整整十年杳无音讯,就连回国都没有告诉我。
当时的我不计前嫌,仍旧愿意重新靠近他,并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
而他无视我的心意,刻薄地攻击我,甚至成了我和洛棠之间的第三者,唆使我的老婆离开我。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自作多情地认为我还会想要围着他转,在我表态之后,却又愿意低下他高傲的头颅,真的在被我拒绝之后通过助理预约我的行程,约在这样一个承载着我们共同记忆的意向里。
这样的安排很熟悉,我之前的行为被他复刻。
毫无疑问他怀着重温旧梦的心思,我不像他一样怀着怨就不给面子,但这并不代表着轻易地放下。
我对晏云杉的真实目的和心路历程更加好奇了。
但他迟迟没有表露,饭局久违的和平,之前的针锋相对都被刻意地忽略,临近尾声的时候晏云杉忽然问我:“大学之后我一直住在这附近。”
他抽出纸巾擦拭浅粉的嘴唇,“你去坐坐吗?我的狗也在那里。”
我没有拒绝他。
这座城市仍然笼罩在濛濛细雨中,因为距离很近,晏云杉建议不要兴师动众开动他的车队,我们选择步行过去。
我为他撑伞,这在少年时代曾经非常自然,因为那时我们身高相仿,但是到了现在,他比我高出一些,就有些别扭。
在第二次被伞顶碰到头发的时候,晏云杉从我手里夺过了伞,“我来吧。”
雨幕之间,街道上偶有行人,路灯投下的光芒在雨雾中也显得湿淋淋的,并肩的空气潮湿黏腻。
以现在尴尬的关系,撑一把伞的距离太近了。
我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晏云杉,他目视前方,却还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看我干什么?”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注视他凸起颧骨下略微凹陷的玉白面颊,“你的变化很大。”
晏云杉挑眉,“没说过,所以呢?”
我没有向他描述几个月来复杂的心理活动,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线条丰润色彩明媚的影子,承载着我少年时代所有柔软心绪和辗转反侧,至今仍在我的美梦中降临。
他不会懂,也不会回来,所以话语全都多余,我冲他笑笑:“你回国之后我第一次和你说话的时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嗤笑一声:“真的?我看不是。”
我不和他呛声,也不想触霉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点,手臂却立刻被拽了一下,肩膀撞在一起,晏云杉没好气地说:“打算出去淋雨?我又惹你了?”
人无语的时候确实会笑,明明是他好像又要不高兴了,现在惹事的成了我:“晏云杉,你没惹我,我怕你又耍脾气说难听的话所以躲远点,不行吗?”
“我说话很难听?”晏云杉质问我,“我今天说什么了?我态度还不够好吗?陆绪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我得寸进尺什么了?今天来我不想和你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