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安好!”林逢春抱拳行礼,眉眼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袖口还沾着未干的墨渍,显然是刚从衙门赶过来。
裴照临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温声应道:“林侍郎。”他侧身让过,却仍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落在廊外那株枯梅上,思绪飘远。
林逢春不以为意,仍是爽朗一笑,随即叩响书房门:“老师,学生林逢春求见。”
“进。”里面传来裴霄雪淡淡的声音。
林逢春推门而入,还未站定便已开口:“老师,学生核验北疆军饷账目时,发现肃王麾下三营将领虚报兵额,至少吞了二十万两饷银!”他声音洪亮,带着几分激愤,“此事若上奏,必能——”
肃王?虚报兵额?
不可能。
萧景桓性子刚直,最恨军中贪腐,绝无可能纵容麾下将领做这种事。若此事为真,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借肃王的名义,在暗中养兵。
林逢春见他沉默,以为他是在斟酌利弊,便又补充道:“学生已整理了证据,只待老师定夺。”
裴霄雪目光扫过林逢春递上的账册,却没接:“先坐。”指节无声地叩着案几,眸光沉沉。
林逢春也不拘束,撩袍坐下,一双明亮的眸子殷切地看着裴霄雪。
能在军中只手遮天,却不被肃王察觉——整个朝堂,绝无这样的人。
萧景桓治军极严,北疆将领皆是他一手提拔,若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虚报兵额、私吞军饷,绝无可能瞒天过海。除非……
——除非那人,根本就是肃王不会生疑之人。
裴霄雪的手指倏地一顿。
思绪的碎片在脑海中钩织出模糊的真相,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
萧长岫。
那位看似慵懒享乐、不问世事的长公主。
若她暗中布局,借肃王的名义养兵,而肃王……或许根本不曾防备过自己的皇姐。
裴霄雪眸色渐深,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冷笑。
——竟是连他都小觑了这位殿下。
裴霄雪抬眸时,神色已恢复如常。他缓缓端起桌上茶盏,轻啜一口,才道:“此事牵连甚广,不宜贸然上奏。”
林逢春一怔:“可——”
“北疆局势复杂,不好贸然出手。”裴霄雪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你先将证据封存,待秋后再议。”
林逢春似想再争辩:“老师,可——”
“逢春,北疆九月就下雪。”裴霄雪打断他,语气依然平静,“将士们若冻死在边关,省下的二十万两,够买多少口棺材?”
林逢春张了张嘴,最终低头:“学生……明白了。”
裴霄雪不再多言,目光落向窗外。天边熔金初隐,日光渐渐被云翳吞没。
林逢春见状,识趣地告退。待书房门轻轻合上,裴霄雪才缓缓闭了闭眼。
——萧长岫,你究竟藏了多少暗棋?
烛火摇曳,映得书房内半明半暗。裴霄雪独坐案前,墨笔悬于纸上,却迟迟未落。
要动肃王,寻常手段行不通。
萧景桓征战沙场多年,军功赫赫,性格刚直朝野尽知;饮食起居又都有亲卫把关,寻常毒物近不得身。除非……
裴霄雪眸光微敛,想起前朝旧事。显宗萧景翊驾崩那日,御医诊为“心脉骤断”。
事实怎会当真如此轻易?裴霄雪垂眸轻笑。萧景琰纵然有意,彼时却只是藩王,尚需依赖其他力量;前朝那位丞相固然权倾朝野,手眼通天,但即使他能打通太医院这条线,又如何能瞒过皇室中人的耳目?
太医院那地方看似清净,实则暗流汹涌。妃嫔们为争宠下毒互害不过是皮毛,真正要命的,是那些藏在脉案里的皇权博弈。
深究根本,卫阑能瞒天过海,定少不了另一方势力的帮助。
裴霄雪眸光一暗。
——萧长岫。
悬而不决的笔尖终于落下,墨迹在纸上蜿蜒成行:
“殿下钧鉴:北疆军饷一事,恐需彻查。肃王刚直,若知麾下异动,必不肯罢休。”
笔锋微顿,续写的诗句含蓄而锋利:
“雪埋旧事应犹在,可借东风一缕青。”
蜡封压上相印时,裴霄雪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这封密信,既是合作,也是提醒——他知道萧长岫的秘密,正如萧长岫也知道他的。
窗外,夜雨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