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良卿像个孩子似地一把抱住宋子雲,“我永远记得长姐给我的那半块麦芽糖。”
宋子雲猛然想起高廉逼宫时她与宋良卿被关在库房,夜半寒冻他俩抱着相互取暖,饿肚子时她将身上仅有的半块麦芽糖塞进他嘴里。虽然这五年里发生的事她统统不记得了,但这段痛苦又艰难的记忆却越发清晰。
宋良卿踮起脚尖,伸出手指按压在宋子雲眉间,“长姐皱眉就不好看了,弟弟知道错了,长姐就不要再皱眉了。”
宋子雲面色动容,望着宋良卿出神。
“长姐为何这般看我?”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你一下子就长大了。”
宋良卿笑道,“朕早就长大了。长姐难得来一次,朕让人备下长姐最喜爱的桂花糕和酒酿糯米甜汤,长姐是要先品茗还是尝些点心。”
宋子雲并未坐下,而是朝宋良卿行跪拜之礼,“长姐,你这是作何?”
“臣姐此次进宫是来领罪的。”
“领罪?”宋良卿双手搀扶宋子雲,可她并未起身,宋良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你何罪之有?长姐,你先起来再说,朕恕你无罪。”
“万万不可。”嘴里的麦芽糖渐渐融化,苦涩的药味又爬满了舌尖,宋子雲说道,“前几日陛下在臣府门口说长公主府的府门与台阶超皇室规制,臣特来领罪。”
“这……朕胡说的。长姐不必放在心上。”
宋子雲目光坚定,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似地答道,“陛下,你是天子,金口玉言,岂有胡说之理?”
“长姐,朕知你心中有气,弟弟知错了,还请长姐饶恕朕。”
“还是请陛下让我把话说完。”
宋良卿给一旁的清竹使了个眼色,清竹连忙搭把手将宋子雲扶起来,“殿下,陛下年轻,殿下不必与他置气,还是说正经的事要紧。”
宋良卿说道,“长姐,你怎么生我气都好,可朕真是有事找你商量。”
宋良卿掏出几道折子递给宋子雲,“这几日御史大夫的折子如雪花一样搞得朕不胜其烦。还不是中秋晚宴的事,朕就是想办场宴会庆祝长姐康复,你瞧瞧这些老臣的嘴脸。”
“陛下说错了。”
“朕哪里错了?”
宋子雲说道,“他们说的不是你,说的是我。这也是我方才想要对陛下说的事,如今内忧外患,矛头皆指向我,陛下要把我推出去平息这些老臣的怒火。”
宋良卿猛然站起来,“你胡说什么,朕怎么可能推长姐你出去!”
“可是这些老臣说得没错,西南水患,边疆不稳,陛下却因为我办了这般奢侈的宴会,难道不该被骂吗?”
宋良卿说道,“长姐,你说会不会是楚墨珣幕后授意这些老头子这么干?”
“先生一心为国,他不会这么干的。”
“我看就是他从中作梗。”
“宋良卿!”
滚烫的君山银针混着瓷片飞溅出去,染湿了放在案上的奏折,宋子雲怔怔地望着宋良卿,“你给我跪下。”
“长姐……”宋良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是跪我,是跪在父王的画像前。”
宋良卿老实听话,宋子雲看着父王的画像问道,“你还记得父王临终前你答应他什么吗?”
“我答应他要做个好皇帝,勤政爱民,体恤百姓疾苦。”
“你做到了吗?”
“我……”
“良卿,做错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悔改,还无端指责别人。你扪心自问,这些折子上写错了吗?”
宋良卿摇了摇头。
“楚先生是我们宋家的恩人,他殚精竭虑为的是你的江山,你却在背后猜忌他,你是个好皇帝吗?”
“长姐,我……”
“公是公,私是私。于公他为了朝廷日夜操劳,于私,他是帝师,他有哪点对不起你?”
宋良卿说道,“长姐我错了,我也是情急,长姐就不要再怪我了。”
“至于那些御史大夫,你应该庆幸我大渊有他们,若是人人畏惧你,不再说真话,那你便是商纣,是无道昏君。”
“朕不知这事竟会如此严重。”
“你如今便知道了。你贵为帝王,出尔反尔贪图享受,长此以往必然上行下效。你皆是如此,可想而知满朝文武无不效仿你。”
“长姐,朕明白你的苦心了。”
宋子雲长叹一声,“知错便好,起来吧。”
宋良卿问道,“长姐,如今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既然是错就得认,况且这些老臣骂的是我,并不是你。”宋子雲轻松地说道,“回头长姐上朝时候认个错,自请去给父王守灵便可揭过去。”
“什么?你要去给父王守灵?”宋良卿说道,“你可知去了皇陵一去便要去三年。”
“本宫此去,一来为父王守灵,一来为灾民祈福,方可平息朝中怒火,解百姓之苦。”
“不,长姐,你去了我怎么办?你要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朝中?”
宋良卿止不住地摇头,“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朕是天子,是朕要给长姐办宴会,不能让长姐担责。”
“不,你听长姐说,你年纪还小,若是执意为长姐挡着这一遭,只会让老臣越发觉得是被人操控了,你作为帝王的威信将荡然无存。”宋子雲爱怜地摸了摸宋良卿的脸蛋,“以后长姐不在你身边,你要多听楚先生的话,遇事多和大臣们商量,听明白了吗?”
宋良卿抱住宋子雲的胳膊,“长姐,我不想让你走,就真的没有旁的办法了吗?”
“此事闹得如此之凶,为今之计只有我离开京城方可平息怒火。”宋子雲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悬挂在墙上的画像,那是一位慈祥的父亲,是她的父王,“只有一事,我想求你。”
“长姐你我姐弟之间何必客气,尽管开口吩咐朕便是。”
“我没了这几年的记忆,是好事也是坏事。坏事嘛便是这几年苦心经营的朝中势力需重新开始,好事嘛心中反倒少了些许牵挂,身边也没有记挂之人,只有从小跟着我的甜翠让我放心不下,我想求你收了她。”
“甜翠姐姐?”宋良卿说道,“长姐要去为父王守灵,身边跟着一个自己人岂不更方便?”
“她为人机警,跟着我去守灵岂不耽误她?我也是存着私心,想借此为她谋个前程,弟弟可答应我?”
“长姐尽管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