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自嘲地笑了笑：

“好一个‘我非君子，君非小人’。”

黄章遇看向他。

梁一成有一张十分秀气的书生脸，以至于无论是卑躬屈膝或者是杀伐果断，都带上一分扬清厉俗的气质。

此刻，男人仰头看着车顶，如同才子望月、诗人举杯。

“……还是不肯说吗？”

他问。

黄章遇看着窗外。

停车场内的车只剩寥寥几辆。饭店开始熄灯关店，广场中央的旗帜被北风掀起一角。云层酝酿着巨大的湿气，秋老虎却还迟迟不愿认输。

寒潮在途。

“好吧；”终究是男人败下阵来：“你想要什么？钱？工作？股权？我不知道她当时许了你什么条件，但是陈又梅能给你的，我都可以。”

梁一成语气笃定。

是啊，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世间种种，几乎都能用金钱衡量：虚伪的爱情、贫瘠的理想、半途而废的忠诚、无限延期的承诺……

就像黄章遇，一个五十万的威胁，就能换来她违背本心的服从。

她觉得有趣；

有趣到，产生了杀意。

“梁部长，今晚我之所以愿意到你车里来，跟你说这些话，并非我信任你，”她终于开口：“当然了，你也不信任我。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对立，不是朋友，也并非敌人。抛开一切不谈，我们只是陌生人而已。”

没等他说话，黄章遇继续道：

“但是你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你一样。”

“对你来说——金丰集团与辰荣集团积怨已久，随着资源空间压缩、权利断代更替，金陈之间必有一战。更何况还有陈又梅这颗定时炸弹——你要保护金丰集团，要保护金家，就需要了解你的对手。可是你不知道。”

“对我来说——我太弱了，如你所言，我没钱，没资源，没人脉，没身份；我受制于人，我全身弱点。但是我知道陈又梅。陈又梅没有下限，但你有。”

“从这一点上来说，你斗不过她。”

“你知道陈又梅？”

梁一成冷笑一声，语带嘲讽：“你知道什么？”

黄章遇平静道：“我知道她买凶杀人，知道她抛尸荒野，知道她违法犯罪，知道她草菅人命。”顿了顿：“我还知道陈又梅让我参加国重课题是为了接近你收集情报，知道自己只是这局游戏的一枚棋子，知道自己螳臂当车。我都知道。”

梁一成一顿。

他从后视镜里看她，发现她也在看自己。

“既然知道，还是要做？”

他听到自己问。

“要做。”

“哪怕被人利用，也要趟这淌浑水？”

“要趟。”

黄章遇回答得不带任何迟疑。

梁一成发现，这个女人对待自己就像对待一件工具：手段为目的服务，□□为精神服务，行动为思想服务。

她是不受外界影响的独立体。

“我曾经说过，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梁一成打算劝最后一次：“我只需要知道沅江日报的消息，而你不是非入局不可。”

“我非入局不可。”

后视镜里，她的眼睛始终盯着他：“梁部长，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陈又梅已经有所动作，下一个目标就是金家。金丰集团衰败与否都无所谓，但如果让金家的人落到她的手里……”

她顿了顿：“你觉得，以金玉书和金子群的手段，能斗得过陈又梅吗？”

梁一成没有说话。

最后一丝愧疚也弥散在夜色之中。

半晌。

梁一成摸着手里的车钥匙，淡淡道：“搞了半天，黄博士今晚是来逼上梁山的。”他看向后视镜：

“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谈判；”黄章遇道：“谈判双方总要拿出诚心。沅江日报，就是我的第一份诚心。”

诚心，吗……

曾经也有一个人对梁一成说过这个词，当时梁一成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可是当他在课题汇报那天看到黄章遇的时候，他才第一次明白：诚心，这两个字的分量。

“你需要我做什么。”

顿了顿，梁一成道：“丑话说在前面，对金家不利的事情我不会做。”

“不；”

黄章遇摇摇头；“不是金家；”

黑暗中，她的眸子映出野心的光芒：“我要借你的手，除掉陈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