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来来往往,砖砌的火炉烧着烈焰,热浪丛从吞卷薄纸,飘出细细密密的白灰,漫天飞舞。
下雪了,人们在祷念。
纸灰总往人身上走,周允辞抬手去接纷扬的灰烬,带起的风却使指尖落了空。
他终于知道了外婆曾经说的闽南的中元节比香港热闹,香客在阶前排成一溜,提着袋袋金纸和瓜果贡供品进进出出。
两三个中年人把红袋子放在殿前的长木椅上,年纪最长的大哥拿出一把香来数,随意的聊着天,说的是闽南话,爸爸叫拔啊,妈妈叫麻啊,音调拐的山路十八弯,听着在密谋给父亲偷送爱抽的香烟。
“爸啊爱点黄鹤楼,滔滔等伊噶几条「偷偷给他拿几条」,分开烧,别被妈啊抓到。”
“妈啊爱吃蒜蓉枝你买了没?”
“俚勒港怀么漏应诶,那吾口能么啊。「你在讲些没用的,怎么可能没」”
大把的香烛被大人攥在手里点,两个小不点就争着帮忙那手挡风,结果就是他们把火扇灭的。
年轻的小叔叔无语地把两只小的一手一个提开,“遭亏「走开」,忙滴几意勒鼎得「别在这里面占位置」。”
“来,弟啊你和妹妹先跟阿姑小叔去拜拜。”
火烧的旺,掌心挥了两下才熄,姑姑给小孩一人分了三根,领着去祈安磕头,数香的大叔先提着供品去拜。
周允辞看着这一家人的背影消失,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悲戚的神色,跟来的很多人一样淡淡唠着家常,回忆回忆从前的习惯,但也是,团聚的日子怎么能哭呢。
何逍带周允辞进殿,香烟袅袅,中央一尊弥勒佛坐在万善之上迎来送往,金身圆润,笑口常开。
四周堂上灵位层叠,从底到顶排了七八层,高处需要靠小梯子才摸得到。
巴掌大的牌上刻着烫金字样的名字与生卒年月,字太小了,不着家的不肖子孙何某绕着墙找了一圈才找到自己的外公。
牌位被细致擦拭过,前头的小香炉插着长短不齐的香烛。
一旁摆了好几串枇杷,不是季节,个头有点小,另一边好几个雪白的碗糕,阿公爱吃这个,大概是外婆带来的,但没见着人影。
周允辞跟着何逍来的,没有要找的人,随意顺着何逍走过的路踱步,视线扫过去。
目光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藏起片刻的失控神情。
“不在这?”何逍没找着人,低头等了会儿信息,“我外婆应该在客堂那边,我去那找她,你——”
“一会儿还回来吗?”
“回,我还得上香。”
“那我在这等你。”
“行,这有椅子你先休息会儿。”何逍人已经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等我哦,我很快。”
像是有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喉咙,把情绪生生压住,周允辞笑着朝他点了下头,看着何逍穿过香雾,背影被人潮遮住了,才收回视线,缓缓吐出半口气。
【沈韵颖之位】
小小一方,木色泛旧。
周允辞都怀疑是不是撞了名,但是有照片,小小一张。他只和外婆一起生活过一年,记忆零星的像玻璃渣,但很多人说过,他和外婆长得很像。
母亲会弹南琶,是外婆教的,她说外婆生在泉州,在去港岛之前,名动一时惊才绝艳。
外婆是随家去港岛的,总说要回来。
原来她回来过。
母亲知道吗,还是这就是母亲立的,但为什么从来没听她提起过?
周允辞盯着牌位出神,木珠垂在手心,突然发现还有一行小字,没烫金,不明显,他不好那手机拍,眯了眯眼。
“弟子敬立。”
看清那刻,周允辞头皮都麻了,指尖骤顿。
不至于吧,他现在都老老实实吃完西药喝中药了,不至于这都能耳鸣的地步吧,还好何逍出去了,不然还不好解释。
周允辞喉间发涩,靠着墙扯了扯嘴角,等身体自己慢慢缓过来,才把紧攥的沉木带回手腕。
世界的杂音重新涌入。
“你走的时候,我还没买下现在这间房呢,唉,跟你说啊,这几年小区整顿,三楼楼下那对老夫妻吵翻天……”
她絮絮叨叨,说得就像是在跟人视频通话,只不过对面是个燃着香火的无言世界。
旁边的老伯正点着香,眯着眼望天,一句也不说,只在香灰快烧尽时,低低唤了声:“阿莲。”
又有人双手合十,对着满炉火说道:“今年我岗位调回来在泉州上班了,以后你放心,我会常来。”
刚刚还说没有要找的人,现在连个能供的东西都没有,还好至少能上个香,感谢闽南寺庙免费供香的美好习俗。
周允辞敛眸,从殿门口桌上取了三根香,一次点燃,拜后将香插入炉中,轻轻跪下。
双手合十,额前轻扣,指尖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