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看您了,”那双笑时多情的眼轻轻闭着不露情绪,脑子还是有点空白,只说出一句,“我和母亲都会幸福,请您放心,也请您幸福。”
中元了,应该会听到吧。
火苗顺着香线攀升,灰白细烟上涌。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找到了,她在客堂门口聊天,”何逍气喘吁吁走进来,“跟一个老邻居说起谁家小孙女考上大学,哪有一点想走的样子。”
看周允辞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微怔:“你怎么站在这?”
“坐累了,”周允辞笑了笑,“外婆呢?”
何逍没细问,只笑着说:“马上到。”
吴善文已经走进来了,穿着一身素净的灰蓝布衫,腕间带着只翡翠,脸上没太多皱纹,眉眼岁月堆出宽和,慈眉善目,手里还拎着半袋金纸。
“嬷啊,他是我朋友,叫周允辞。”
“外婆好。”
老太太看了看他,视线在腕间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香炉,忽然笑了,将手里的金纸分了一叠给周允辞,“小朋友,拿着,等会儿要一起烧的。”
周允辞迟疑瞬间,何逍怕他不愿意,刚要阻止,周允辞就接过来,轻声道谢。
金纸薄如蝉翼,手一握就软。
“阿逍,你先去拜一拜,跟阿公说你回来了。”吴善文温声说着,何逍给周允辞递了个眼神后去点香。
“这世间的冤孽苦灾,一半靠自渡,一半靠念想。”
何逍忙活着,周允辞目光投去,听到老太太声音和缓,像在给他解释,“小朋友,你是哪里人?”
“和母亲在香港。”周允辞礼貌又客气地应道 ?
老太太闻言,眼中闪过了然,却只是轻轻点头:“香港好啊,以前阿逍的妈妈和姨母都去过。”
她伸手替周允辞理了理金纸边缘,“烧金是闽南的传统,算祝福,给先人也给自己,这份给你,愿意的话,烧给你想的人。”
周允辞低下头,喉结微动,再一次道谢,声音比方才软了几分:“多谢外婆。”
这个称呼他用的生疏,但来的时候何逍说,两个人一个叫“外婆”一个叫“奶奶”有点奇怪,还不如随他叫。
老太太眼角的皱纹舒展得更开了,轻轻拍了拍周允辞的手背。
何逍那边已经点好了香,正跪在蒲团前低声说着什么,吴善文朝那边望了一眼,又对周允辞道:“阿逍这孩子倔,但心是善的,很久没见他交新朋友了,你们年轻人,多互相照应。”
周允辞抿唇笑了笑,这次的笑容真切了许多,眼角微微弯起。
“嬷啊,我好了。”何逍站起身,拍了拍衣摆。
老太太笑着招手:“来,烧金完金就回家了。”
这次不是关岳庙的赛博版本,是真正站在火炉前,火舌活跃的跳动,滚烫的温度烘着空气,纸灰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老太太折金的速度很快,虎口掌着纸边,前后扭一扭金纸松松空隙,对折首张起头,指腹往贴着锡箔的红心一按一提一压,指尖翻飞,几下整齐的金纸就开成了扇形的绣球。
何逍的动作慢点,但不会溜边走角,周允辞学何逍的样子,一张一张慢工出细活,吴善文早就折完了,看着火光映着小辈专注的侧脸。
“烧了吧。”
最后一朵纸花终于开了。
何逍先弯身投了一叠,火舌瞬间舔起金纸,一瞬化作灰白的卷边纸翅,腾起旋转,在炽风中摇曳转圈。
周允辞紧跟着上前,将手中的金纸分两半放入。
“烧给你想的人。”
周允辞觉得还是得先烧给何逍阿公,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邀请参与进别人的家祭。
剩下的才留给他的私心,周允辞垂眼。
火苗猛地一卷,灼热的炉膛像是张开大口的巨兽,将人世的千言万语、百转心思尽数吞入。
“好了,大家都收到了,”吴善文提起空袋,回头看了眼炉中仍熊熊燃烧的火,“阿逍,去把供品收起来,回家吃饭。”
何逍应了声,又听见吴善文补了句,“枇杷也是我们的,记得拿。”
外公不是嫌枇杷没味不爱吃吗,何逍没多问,接过袋子拉着周允辞一起去。
周允辞被他扯回神,抬眼看去,纸灰纷纷扬扬,被托举到空中,又一寸寸地落下,风不再拐走了它们,不躲不避,淋了满身。
故人轻抚今生眉,为尔散去半生灾。
那火炉像还在低声喃喃,连同余温一并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