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辞落后半步,跟着他在巷子拐角转弯,鞋底碾过地上的香灰碎片,沙沙作响。前方那人白衬衫被灯光映得发亮,像一盏隐秘的路标。
远处的庙前已经响起锣声,一声一声缓慢击打,如同心跳迟缓地撞进了夜色。
他们走过一排低矮的民居,窗户透出电视的蓝光。何逍忽然停下来,转身靠在墙边,借着昏黄灯光看他。
“你慢死了。”
“我在等你停下。”
何逍随即笑笑起来,酒窝若隐若现,伸手从墙角拔下一根细长的野草,叼在嘴边,又觉得太小孩气,转头一甩扔掉了。
回身跟他并肩:“你真麻烦,快走,再晚戏就散了。”
一声锣响破空而来,高亢明亮,像是远古戏台的招魂符。泉州的夜在这样的声线里散开,像茶汤里涟漪一圈一圈。
关帝庙前临时搭起的戏台被灯光照得如白昼,人潮比想象中更汹涌。
何逍的衬衫后摆被人群挤得翻起来,他反手去拽,手肘却不小心撞到身后举着棉花糖的小女孩。
周允辞下意识伸手一挡,糖丝黏在手臂,拉出细长的银线。
何逍一看不得了,等下别哭了,左掏掏右掏掏找到两个供桌上顺的话梅糖赔罪。
挤在人群中塞给小朋友:“对不起呀。
小朋友刚接过,另一边的人又窜了过来。
“人太多了,”何逍凑到周允辞耳边喊,“我们绕到侧面去。”
“好。”
热气扑在耳边,周允辞喉结滚了一圈,。
他们像两尾逆流的鱼,贴着边缘游走,红灯笼在头顶摇晃,投下流动的光斑,人群推挤间,手心理所应当地握上手腕。
穿过卖土笋冻和炸枣的摊子,终于有卖水的了。何逍松开手,在装满冰块的泡沫箱里挑挑拣拣,最后拿了瓶东方树叶,黑乌龙,依旧是六块钱。
周允辞以为他要喝,却见他转身又买了包纸巾。
“手。”何逍拧开瓶盖,把水倒在纸巾上。
周允辞才记起来自己手臂上还黏着棉花糖的银丝,已经干涸发硬。何逍抓过他的手腕,湿纸巾按上去,力道不轻不重地擦拭。
“黏糊糊的不难受吗?”何逍低着头问,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后颈的骨节在戏台灯光下微微凸起,像一截白玉竹节。
原来你也有颗痣,藏在耳骨转折的阴影里,平时根本看不见,周允辞想。
何逍擦得很认真,从手腕到手肘,连指缝都没放过。
周允辞的手臂被他翻来覆去地摆弄,摄像机还挂在肩上,摄像头硌着后腰疼,忍着没动。
棉花糖的痕迹渐渐消失,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何逍趁机抽回手,把湿纸巾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走了,再磨蹭戏都唱完了。”
周允辞跟上去,这次换他抓住何逍,何逍放慢了脚步,任由他顺着腕骨滑下去。
周允辞的手比他大一圈,骨节分明,虎口有握相机磨出的薄茧,蹭得他皮肤发痒,何逍的指尖无意识动了动。
周允辞没松手,反而捏了捏他的指节。
戏台演到《连升三级》的闹剧片段,丑角顶着夸张的乌纱帽在台上转圈,台下一片哄笑。
何逍忽然挣开手,指着戏台:“拍这个。”
周允辞的手还悬在半空,掌心空落落的,残留着何逍手腕的温度。
他低头调试相机参数,故意把动作放得很慢,光圈调到f/2.8,ISO提到800,对焦框在取景器里游移,就是不按下快门。
“拍好了没?”何逍凑过来看屏幕,发梢蹭到周允辞下巴。
“光线不够。”周允辞拇指浮快门键上,镜头却转向何逍被灯笼映红的侧脸,"你站过去点。”
何逍不明所以地往戏台方向挪了半步,周允辞的镜头立刻追过去。
快门按下,咔嚓一声定格他转头的瞬间,照片预览在屏幕上亮起。
“拍完了。”周允辞说得信誓旦旦,但没把相机挂回肩膀,何逍伸手要抢来看,他侧身一让,两人胳膊撞在一起。
戏班的钹声突然炸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何逍趁机勾住相机带子往下一拽,周允辞猝不及防低头,鼻尖几乎碰到他额头。
“这张删了。”何逍盯着屏幕皱眉,“我眼睛都没睁开。”
周允辞握住他正要按删除键的手指:“留着。”
食指压住他指尖,把相机慢慢拽回来,“纪录片要真实。”
“花言巧语。”何逍冷冷吐出一句,没在执着于删照片,伸手替他切到录像模式。
嘈杂声忽然有了层次,远处电子鞭炮的噼啪声,近处嗑瓜子的脆响,咿呀唱段中还夹着不知哪传来的一句“微信收款十五元”。
何逍循声看去,眼睛亮了亮,挤向状糕人的摊子。
老手艺人正捏着面团搓出一个光头强帽子,何逍扫了一圈插在面前的小猪佩奇哆啦A梦,来了句:“我要个关公。”
“童心未泯啊何老板。”一不留神人就丢了,周允辞嘴角噙着笑来逮他,“要不要再配个赤兔马,让你溜的更快?”
“滚。”何逍要瞪他,却见他已经扫码付了钱。
“小时候每次普渡,”吃人家的嘴短,何逍接过面人为自己辩解,指尖沾了点面粉,“可是都会有人给我买三四个的。”
周允辞点点头,转头就对老师傅说:“麻烦再来个张飞和刘备。”
面团在老人手里翻飞,很快又捏出两个武将,红脸的关公、白脸的刘备、黑脸的张飞,三个面人排开,在灯笼光下栩栩如生。
“桃园三结义。”周允辞把三个面人都塞到何逍手里,“凑个整。”
何逍举着三支签子有点懵,却见周允辞举起相机,镜头对准他手里三个面人:“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