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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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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列总是起得很早,去健身房运动完以后回来与龚哲交班,陪滕柏仁和姜堇去吃早餐。

诚如滕柏仁所说,眼红滕氏的人未见得敢对他怎么样,反而与他订婚的姜堇成了众矢之的,分外危险,是以要求陈列对她寸步不离。

从这一层面来说,姜堇敢与滕柏仁订婚真是胆大。

真真是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陈列看姜堇的眼神从来透着种漠然。跟在她身边越久、越觉得她是姜雪照而并非过去的姜堇,眼神里的漠然就越强。

滕柏仁对这一点很满意,他终于无需担心有人觊觎他美丽的未婚妻。

这天吃早餐时,姜堇问滕柏仁要不要吃炒蛋。

滕柏仁说要,姜堇把一只雕花乳瓷碟推过去,却不知哪里惹恼了他,他猛烈地伸手一推,乳瓷碟推出老远,搭放碟面的银匙更是跌落在地。

铛地一声,刺耳声响。

陈列甚至不知滕柏仁为何生气。

但久病的人大多喜怒无常,姜堇好似已习惯。她把瓷碟拽回自己面前,看一眼地板跌落的瓷勺,叫陈列:“捡起来。”

陈列背手站在一旁:“姜小姐,我是保镖。”

他又不是她的仆人,为什么要做捡勺子这样的事。

姜堇笑了。

其实除她自己和陈列以外,无人觉得她老去。她的五官那般殊丽,笑起来如晨光破开了河面的浓雾。

她用粤语莺声婉转地叫陈列:“捡起来。”

滕柏仁的眼尾摆过来。

老实说陈列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从小的经历让他对日子得过且过。若今天叫他捡勺子的不是姜堇,或许第一遍时他就已捡了。

他没什么原则,只是厌烦冲突,对与人计较向来都不耐烦。这时眼见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他虽心里老大不痛快,还是勾腰捡了,放回姜堇手边。

那只银匙已跌脏,姜堇也并没再用。

陈列本以为这件事已过去,却在目送滕柏仁和姜堇出餐厅时,心里更为不痛快起来。

他到底为什么要帮她捡勺子?

他低她一等么?

跟在姜堇身边的日子,姜堇对他谈不上好,当然也谈不上糟。就像姜堇对他的称呼一样——“陈生”,或者“陈先生”,有一种客气的疏离。

他总是垂下眸子不直视姜堇,姜堇也不看他。两人之间私下的对谈,更是一次也没有。

姜堇唯独会做一件事,就是叫他捡东西。

好似在测试他的服从度。

这天滕柏仁不在,姜堇叫人把下午茶点送到房间里来。

她吃下午茶时坐在巨幅的观景窗前,身后就是那条举世闻名蜿蜒的江。她一边吃喝,手里还在翻阅一份文件,以至把搅拌咖啡的小勺碰到了地上。

她叫陈列:“捡起来。”

陈列站着不动。

她看陈列一眼,笑着又说一遍:“捡起来。”

这一切她都讲粤语,陈列真恨不得自己听不懂,听懂了他也不想动。

姜堇索性站起来,踩着高跟鞋走到他面前。他比她高一个头有余,她看他时需仰着俏丽的下巴。

又说一次:“捡起来。”

陈列仍是梗着脖子站着不动。

他就不捡,她又能奈他何?大不了不干。

姜堇反倒真笑了,蹲下身去,自己捡起小勺,蹲下的动作显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站起来时她把长发勾回耳后,眼神含笑地看向他:“还是这么倔啊,陈列。”

她的语调似忆当年。

她有什么资格忆当年?!

“我说了不要再这么叫我。”陈列的眼神欲喷出火来:“还有,不要再叫我捡东西,我不是你的狗。”

姜堇挑着唇角坐回桌畔。

好似陈列终于用愤怒取代了漠然这件事,让她很愉悦。

-

李黎没想到自己会接到一个港岛号码的电话。

她做些艺术品投资的生意,籍着她爸的关系多多仰仗姜启川,生意有涉猎港岛。此时接起来:“喂?”

“李小姐。”一声悦耳的粤语传来,喑哑的,隐隐的矜傲与性感。

“你是?”李黎把玩着桌上的签名笔,高跟鞋一晃一晃。

“我是姜雪照。”对方语调含笑。

李黎指间的笔啪嗒一声掉落桌面。

老实说,并非面对面的时候,单听对面这把声音,她绝不会以为这是她七年前的“好同学”姜堇。

不是说,声音比视觉更不会骗人吗?

“姜小姐有什么事?”李黎迟疑着问。

“是这样,我在江城没什么同龄朋友。”姜堇从容笑道:“上次吴太提了一嘴,李小姐若是有空,我们出去逛逛?”

“姜小姐想去哪里?”

“都好,无非是些女孩子爱去的地方。”

“那行,我安排一下。”李黎到底是应了下来。

若她真是姜雪照而非当年的孤女姜堇,她指缝间随意漏下一些,也够李黎吃喝不愁。

事情就有那么巧,李黎又接到姜太太的电话。

姜启超在那晚派对见到一个疑似姜堇的人后,性格越发暴躁而难以相处起来。姜太太打电话来问:“黎黎你真觉得那不是你以前的同学吧?”

“我……”事到如今,李黎反而不确定了。

方才电话里那把声音,跟以前的姜堇一点都不一样。

姜太太说:“我觉得不是,我记得姜堇下巴尖尖的,跟姜小姐的下颌线条并不一样。”

李黎点头:“是,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

见面那天,上午十点,李黎等在咖啡馆里。

当姜堇穿着精致套装、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时,她迎着通透晨曦看过去。

是,姜雪照的下颌线条,和姜堇长得一点都不一样。李黎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我吔依家去边度?”姜堇用粤语笑问。

“姜小姐今天听我安排吧。”李黎站起来,拿出一副东道主派头。

她带姜堇去了美术馆,古着精品店,一家江城极为热门的咖啡馆——从来都要大排长龙,当然,凭她的SVIP卡不必。

这一家的树莓挞做得极其精致,酥皮烤得极为精致,薄薄抹匀的开心果酱上置一颗新鲜树莓。

姜堇只浅浅尝了一口,就微笑着不肯再动,在一旁小口啜饮着一杯红茶。

这位千金一整天看起来都兴趣缺缺。

李黎心中有某种切实的不快。

是,自己开医院的父亲令她自小就生活优渥,可当她真正想在往上爬时,她发现自己离真正的名媛圈遥不可及。

比如眼前这位姜小姐。

李黎凑近姜堇耳边,相处了大半天后,她摆出相熟的闺蜜姿势,压低声:“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啊。”姜堇不露声色坐正了些,像是避开她过分甜腻的吐息。

两人出行李黎是没资格开车的,由滕家司机开那辆劳斯莱斯接送,港岛黄牌,有防弹功能。

姜堇鼻梁架一副猫眼墨镜,拎一只李黎想方设法配货也没资格排队的奢牌手袋,矜贵漂亮得不像话。

从咖啡馆送来的时候,姜堇把钱包从手袋里拿出来,将手袋往李黎手里一递:“送你。”

“什么?”李黎一愣。

“你刚才看了好几眼。”姜堇笑道:“那么喜欢的话,送你?”

很奇怪的,也不知是否眼前姜雪照这张面孔和姜堇太像的缘故,她猝然想起七年前高中时的一件往事——

那时她拿一双奢牌的限量鞋羞辱姜堇。

姜堇却也买到了那双鞋,甚至拿了附赠的手帕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其实我觉得这条手帕十分一般。你那么喜欢的话,送你?”

李黎恍惚了一瞬。

姜堇却已把那不知价值几何的手袋,无限随意地塞她手里:“你陪我一天了,别客气。”

李黎握着那鸵鸟皮的手袋,也不知是否想起姜堇的缘故,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姜堇已把钱包往身后的保镖怀里一抛。

那是一只姣妍玫瑰色的钱包,抛到白衬衫黑西装的陈列怀里,搭配他一张冷脸,对比有些过分鲜明。

纵使如此,他还是捏住了那只钱包。

正是盛夏好时节,马路对面的花圃边,有个中年女人面前摆只竹篓,在卖玉兰花。

褐色纸板上明确写着一块钱一朵,也不知一天下来能卖多少钱。

有个年轻女孩过去买花时,也不知如何与她起了龃龉。

她跳起来指着女孩破口大骂,声音又高又尖,一篓子花全被她自己踢翻在地。

陈列下意识跨前一步护到姜堇面前,伸手挡了姜堇一下。姜堇在他侧后方一步的位置看他凌厉的下颌线,被白衬衫的尖尖衣领衬得更为锋利。

陈列这些年瘦了。

护送她们出来的保安解释:“那个女人每天都在对面卖花,城管赶也赶不走,好像精神有点问题,没事的。”

姜堇已往马路对面走去。

陈列紧蹙了下眉,快步跟上。

其实陈列刚刚就在想,女人骂人时又尖又厉的嗓音,让他想起一位故人,姜堇的母亲白柳絮。

他不知白柳絮现在怎么样了,甚至不知白柳絮是否还在世。

他只看到姜堇蹲在他面前,一朵朵捡拾起几乎已被女人踩烂的玉兰花,细声跟女人说:“我都买了。”

女人情绪尚未平复,气呼呼瞪着她。

她往后扬起纤白的手,陈列把钱包递她。

她抽出几张红钞递给女人。

“我不要这么多,我又不是乞丐。”女人指指纸板上的二维码:“你扫码,该给多少给多少。”

“我没有微信和支付宝。”姜堇解释:“我从外地来的。”

女人嫌弃地嗤一声:“那我不卖给你。”

姜堇再次对身后扬起一只纤白的手。

她蹲在地上,扭头望着陈列:“你有零钱么?借我?”

真奇怪,她变了这么多,衣饰、妆面、甚至头发的光泽度,可她的发缝还和以前一般洁白。陈列以前站在甲板上抽烟,看她蹲在一旁洗衣服,他垂眸看着,只觉得她的发缝洁白可爱。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她连发缝都是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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