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近一个月的时间，两人因为工作忙了起来，都没见面。

甚至连消息都没怎么发过。

宁霂回到了之前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天早上去店里看看，中午前回家画画，凌晨睡觉。

慕言则是在学校、天野传媒和各种客人之间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小陀螺一样。

很多人都是这样，在某个时期频繁地出现在你的生活中，但过了那个时期，就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以前随处可见的偶遇，现在都变成了望尘莫及。

可能就像那句话说的，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预谋已久。

慕言躺在宿舍的床上看着天花板。

昨天接了个新客人，让他陪着去给自己刚刚因公牺牲的儿子出殡，仪式非常简单，简单到除了客人只有他一个外人参加。

让他想到同样失去了独生子的游爷爷游奶奶。

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心情就有点沉重。

提不起力气做任何事。

虽然他本人对这种事没什么经验，但接过足够多类似工作，还是会影响到他。对别人来说可能会逐渐麻木，可慕言只会因为这一次又一次的经历，越来越难将自己抽离，甚至深陷别人的情感中。

虽然在决定要做这个工作之前就知道很有可能遇到这种情况，可真正经历之后那种难受还是难以想象的，好像自己认识那具冰冷的尸体。

叮。

虽然很不想看手机，但消息很可能是客人发来的，又不能不看。

两分钟后，他拿起枕头边的手机。

消息是游奶奶发来的。

静心禅语：我又看到他了，小言你现在有时间过来一下吗？

慕言腾一下坐起身。

慕言：我马上出门，20分钟到您家。

静心禅语：我不在家，在柳大附近的咖啡厅。

慕言：好，那我10分钟就能到。

放下手机，慕言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服，然后冲出了房间。

一路上慕言的脑袋都乱糟糟的，有之前游奶奶和他说的事，也有一个模糊的、根本看不清，却又莫名其妙有些熟悉的身影。

赶到咖啡厅的时候，他从外面一眼就看到了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游奶奶。

“奶奶。”虽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好在慕言平时都有锻炼，现在也没怎么喘。

看到来的人是谁，游奶奶立刻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拉住了慕言的手，“小言你终于来了。你帮奶奶看看，那边那个人。”

颤颤巍巍手举了起来，指向隔了两桌的男生。

男生的样子和他差不多大，留着干净的短发，因为一直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书，所以看不清楚脸。

游奶奶给他看过游拓的照片，是个浑身散发阳刚之气的少年，脸上永远带着自信且阳光的笑容。

遗憾的是，这个笑容永远定格在了25岁。

慕言走向点餐的位置，想找个好一点的角度看看这个男生。

其实就算看不清楚脸也已经有答案了，男生最多不过二十一二岁，怎么都不可能是游拓。

即使现在还活着，游拓也应该35岁了。

但既然游奶奶有怀疑，他还是愿意来看看。

可男生就是一直低着头，怎么也不让他看清楚。

慕言坐到男生对面的位置，“你好。”

男生困惑地抬起头，“我们认识？”

而看到男生的脸的瞬间，慕言就确认了。

这就是游拓。

或者说，这就是游拓的脸。

“你……”

“抱歉，我在等朋友。”男生笑了一下。

“啊……”慕言少见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个……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男生回答之前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朝慕言露出抱歉的眼神接起了电话，“喂？”

“嗯……”

“嗯，好。”

“嗯……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男生边收拾东西边说：“我朋友找我。有机会再见。”

“等……”

可男生并没有搭理他，径直离开了咖啡厅。

慕言缓缓走回游奶奶身边。

“怎么样？”游奶奶的声音并没有多迫切，但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她此刻的紧张。

慕言清了清喉咙，“长得很像您给我看过的照片。”他直说。

游奶奶抓住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但是……”慕言犹豫着开口：“那个男生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可是游拓他……”

游奶奶颤抖着放开了慕言的手，“阿……阿拓他，如果活着，也该……三十五岁了。”

“……对不起。”慕言说。

“没事。”游奶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先回去了，今天麻烦你了。”

游奶奶慢慢站起身，但扶着桌子的手依旧颤抖着。

慕言连忙扶住了摇摇晃晃的人，“我送您吧。”

往常游奶奶肯定会拒绝的，但今天大概打击有点大，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是点点头没再拒绝。

慕言也没再出声，安静地扶着人走出咖啡厅。

学校附近还是挺好打车的，慕言挥了挥手就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把游奶奶扶到后座做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坐进去了。

游奶奶现在的状态，慕言还是不太放心让她一个人坐。

报了地址后两人依旧沉默，好在司机也不是什么喜欢聊天的人，车内即使鸦雀无声也没人觉得尴尬。

没多久就到了游奶奶住的小区，慕言先下了车又绕到另一边把游奶奶扶了下来。

走到门口，游奶奶似乎恢复了正常，甚至还对他露出了笑脸。

“小言啊，进来坐坐吧，给你倒杯茶喝。”游奶奶说。

慕言也没办法留下这个单薄的老太太，况且她现在这么明显地是在受伤中，他怎么能离开。

“好。”

游奶奶慢悠悠地把钥匙插进锁眼，慢慢地转了转钥匙，又慢慢地抽出钥匙。

好像这一系列的动作只要再快一点，都会抽光她的全部体力。

但慕言没有催促，只是站在一边默默地陪着。

门终于被打开了，游奶奶似乎松了口气。

客厅里，游爷爷安静地坐在沙发旁的轮椅上，低头看着书。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笑着抬起头，“回来了。”

看到后面跟着的人，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小言也来了，想你奶奶做的红烧肉了？”

慕言还没来得及开口，游奶奶微微拦住了他，“路上刚好碰到了就拉小言来家里吃饭了。咱们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家里买的肉再不吃完都要放坏了。”

“哎呦，你请人家来家里吃饭，就给人家做要坏了的肉啊？”游爷爷伸长手把书放到茶几上。

“说什么呢你。”游奶奶走过去拍了拍游爷爷的肩。

“那我今晚也有口福了，沾了小言的光。”游爷爷摸了摸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那是，没有小言你就吃清水煮白菜吧。正好医生说你要吃清淡点。”游奶奶把茶几上的几本书摆放整齐，又整理了一下沙发上的靠垫。“小言，过来坐下歇会。”

慕言一直看着爷爷奶奶的互动，被这温馨的一幕吸引得转不开眼睛。

“啊，好。”虽然应了一声，但慕言并没有走过去，而是跟着游奶奶进了厨房。“我帮您打打下手吧。上次您不是说教我几个家常菜，正好我在旁边观摩一下。”

游奶奶笑了笑，“哎呦，你还真要学啊，我还以为你们小孩都随便说说呢。”

“怎么会，奶奶您做饭这么好吃，我巴不得多学几个菜。”慕言洗了洗手。

“阿拓之前也有一次突然回来说要学做饭，他那小皮猴哪定的下来心学这个。”游奶奶笑着摇了摇头，“到最后连个拍黄瓜都没学会。”

“那您先教我拍黄瓜吧。我估计也就这个我能学得会了。”慕言说。

游奶奶笑了，“你这志愿也太远大了。怎么不也得学会个什么青椒肉丝之类的。”

“我怕肉丝我切不均匀。”慕言认真地说。

“多做几次饭就会了。”游奶奶从冰箱里拿出几样菜。

慕言接了过来，“洗菜我拿手，我来吧。”

“好，交给你了。”游奶奶转过身又打开冰箱拿出一条早上刚买的里脊肉。

慕言打开水龙头，仔仔细细地洗着蔬菜。

没多久，游奶奶在一旁笑出了声：“你洗完菜，都不用削皮了。”

“啊……”慕言不好意思地看着洗菜篮里的黄瓜土豆胡萝卜。“我洗太多了吗？”

“还好还好。”游奶奶拍了拍慕言的手，接过了洗菜篮。

“今天你爷爷想吃红烧肉，就给他做个红烧肉。奶奶再教你个可乐鸡翅、紫菜蛋花汤、蒜蓉油麦菜。”

“再做个凉拌黄瓜吧。正好黄瓜也洗好了。”慕言呲着牙笑着说。

“好好好，先教你凉拌黄瓜。”游奶奶笑了。

慕言虽然厨艺垃圾地一塌糊涂，但好在现在有自知之明且悟性高，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他怎么做就怎么做，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一个小时后当四菜一汤端上桌的时候，虽然自己只是打下手的，慕言还是忍不住一阵自豪。

“太香了，小言手艺不错啊。”游爷爷坐在餐桌边非常给面子。

“就是，小言悟性很高，多做几次肯定就是大厨了。”游奶奶端着两碗饭走到餐桌旁。

慕言端着紫菜蛋花汤跟在后面，有些不好意思，“爷爷奶奶太夸张了，我就是个打下手的，菜都是奶奶做的。”

“那你也是帮了忙的。 ”游奶奶说。“行了，坐下吃饭吧。”

“那个……我拍个照行吗？”慕言有些不好意思。

他平常是不会做这种高中女生的事的，但看到一桌子菜，就突然想到了之前还对某个大老板夸下海口，说要给人家做饭吃。

就算真的做不出来，至少这张照片能证明他努力过了吧。

慕言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怎么都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而他一抬头，就看到盯着他看的两个老人。

慕言顿时觉得脸颊烧了起来。

明明他不管在Wild做什么表演，对骚浪贱说什么话，要面对什么人，都不会有这种感觉。

“怎……怎么了……？”他不确定地开口。

游奶奶给他盛了碗汤，“上次你还说没有喜欢的女生，不过看你这样子，大概差不多了吧。”

慕言愣了一下，“什么女生？”

“还不好意思了。”游奶奶看着游爷爷笑了。

游爷爷给游奶奶夹了块肉，“年轻人脸皮薄，你就别说他了。”

“你年轻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脸皮薄。”游奶奶笑骂。

“我脸皮薄还能追到你吗？”游爷爷一脸宠爱，“那时候学校多少师生盯着你这块天鹅肉，我不主动点哪有机会。”

“这么大年纪还说这个，臊不臊得慌啊。”游奶奶虽然是这么说，但脸上始终是幸福的笑容。

但却突然黯淡了下来，“要是能看到阿拓的……朋友，就好了。”

慕言微微震了一下，但没有被游爷爷游奶奶发现。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沉默了下来。

慕言给游奶奶夹了块黄瓜，“奶奶，拍黄瓜，您不是想吃的。”

游奶奶低下头看着自己碗里的黄瓜，然后一颗泪滴了下来。

“阿拓他……”奶奶连声音都哽咽了，“他喜欢……男生。本来他马上要带他的……男……朋友回家了，但还没来得及，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