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澄睡得迷糊,忽觉有人托住她的后颈,左摇右摆、上颠下晃地晃得她直犯恶心,胸腔发胀,脑袋却好像灵魂飘出了躯壳似的。
她猛然惊觉,抖了个激颤,脑中的困意倏尔散得无影无踪了。她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瞪大了眼警惕地望向山洞口。
熹微的晨光从洞隙中渗进来,洞外那棵斜倚的杉木树影乱颤,伴随着些许石子滚落的声响。
原来不过是一波余震。
向澄提着心,手掌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处山洞,见不过是落了些碎石,岩壁看着还算安稳,方才堪堪放松了些胆子。
手边瘦得比猫崽大不了多少的小虎紧紧贴着她的脐下,骨架硌得她心口发疼,此刻也没醒,喉咙中发出规律的呼噜声。
向澄在这细弱的呼噜声中,终于找回自己受惊丢的三魂七魄。
忽然,她呼吸一滞——连这余震都能将她从睡眠中唤醒,顾渚身为习武之人又怎会毫无察觉?
昨夜生的火只剩下余烬,在这反常的沉寂中,她甚至能清晰听见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喘息声。
她小心翼翼地将虎崽护在臂弯中,指尖去试探躺在她身侧背对着的顾渚。
指尖相触,吓得她缩水了手——这人的额头烫得能烙饼!
“顾指挥使!顾渚!”她轻轻推搡他的肩膀,见人毫无反应,急切地放大了声音喊他,“顾鹤鸣!你醒醒!”
顾渚被她大力摇晃皆毫无回应,面色红润仿若熟睡,唯有急促又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腕上。
向澄下意识伸出手,就在她的手指堪堪搭上顾渚手腕的那刻,她指尖一滞,悬停在据皮肤半寸的虚空。
此刻在顾指挥使眼中,她不过是个倒霉透顶、爱带着药毒防身的普通公主。可若是她去搭了这个手腕,替顾鹤鸣把了脉,她会医术毒术的事情,怕是瞒不下去了。
冷汗顺着后颈滑入衣领,顺着脊背惊起向澄心中一串寒意。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向澄不愿让人知道。
医术毒术于她而言,实属双刃剑。
一来,医术毒术即可防身,这类救命的用处,自然不张扬方为上策。
二来,大巫之术历来是帝王心尖的刺,皇帝虽表面敬重,却始终忌惮其在百姓心中的崇高威望。“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若让帝王知晓,自己这被皇家的公主竟违抗“巫医不分”的条例,学了大巫的手段,甚至学了毒术,只怕会将对巫医一脉的猜忌,尽数迁怒于她。
她学医是为了保命的,不是用来做催命符的。
而眼前昏迷的顾渚,作为皇帝最锋利的爪牙、最信任的耳目,他知晓的秘密,很快便会奉上皇帝的案头。
向澄不是多思多虑、深谋远虑之人,她赚取钱财,是为了自力更生;学习医术,也不过是希望自保。她这一生就是为了“活着”和“更好的活着”。
“喜乐平安”四字,既是母亲临终前的泣血祝愿,也是她亲手为自己打造的枷锁。
为了这四字,向澄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偏居一隅近十年,与胞兄分别近十年,她不是无所谓,可她想要活下去,以最稳妥、罪万无一失的方式活下去,哪怕懦弱无能,哪怕自欺欺人。
此刻,她如同小动物般的直觉警铃大响,一个尖锐的声音叫嚣“快逃!”像过去十年那样,躲进安居乐业的百姓里,继续做那个碌碌无为的闲散公主。可另一个声音却执拗地提醒她,几个时辰前,正是这个浑身戾气的绣衣卫指挥使,在马匹失控时毫不犹豫地与她同行。
向澄咬牙,闭上眼,她做不到见死不救,就算是还这人今天驭马救她之恩吧!
她将心中最深处的隐忍与恐惧尽数咽下,冰凉的指尖终于贴上顾渚手腕寸口。当脉搏的跳动透过指尖传来,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亲手打破了第一层守护平安的茧。
可指下脉涩而细,却又实而有力,脉象混乱不似寻常风寒发热,更像中毒之兆!
向澄眉头紧蹙,边掏边想,将怀中的瓶瓶罐罐摆了一地,瓶罐相撞发出清脆响声。
“这只不行,这蛊虫散用来杀虫驱虫是一绝,毒死个人更是手拿把掐!”
向澄坐在琳琅满目的物什中,左手扔掉一只粗陶瓶,右手又拾起一只白玉盒,对着里面绿色药丸左瞧右瞧:“这只也不行!这安神丸做的时候剂量加错了,做迷药再好不过,就怕顾渚这人一睡不醒了!”
摸索片刻,她终于从一摊杂物中翻出个眼生的小竹筒。
她心中大喜,打开筒盖,凑到眼前深深一闻,差点被硝石与硫磺闻呛昏过去——此物正是昨日顾渚顺手丢给她的火折子。
向澄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被呛出的眼泪鼻涕,瘫坐在满地药瓶中间,发着毫无道理的埋怨:“都怪这顾鹤鸣!好端端的也不知在哪中了毒,这么大个人了,真是不叫人省心!”
向澄虽日日将自夸之言挂在唇边,实则自知自己的医术不过是半瓶子晃荡。不说她的夫子劳辞,便是医馆中重金聘请坐诊的女巫,也要比她高超许多。
此刻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不沾,莫说她身上并无解毒之药,便是有也未必能对症下药。
向澄单手撑着下巴,指下是顾渚乱如琴弦的脉象。她目光悲切地望着一地派不上用场的药剂和毒丸,实在无计可施,只好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