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
呆立在原地的莫甘娜声音中带上几分颤意,几乎不敢肯定自己的答案。
直到地上的人抬起头,露出那张脸。
男人的双眼处,皮肤已经如同被灼烧过一般焦烂,那双眼睛中的灰绿色已经完全被深红覆盖。
但他天生的卷发让莫甘娜认出,这个形貌可怖的男人正是自己来到这里想要寻找的——菲尔丁·弗洛兹。
“你……你还看得见吗?”
“不……我看不见了……但再等、一会,应该就能看见了……”
莫甘娜停住向前伸出的手,陡然意识到这个在前几天还在阳光下碰过面的高贵骑士,如今已经被诅咒侵蚀,变成了一个怪物,拥有让人生畏的自愈能力。
菲尔丁在剧痛中挣扎着,血肉重新生长带来蚀骨的痒意,胸中因诅咒而沸腾的愤怒让他在此刻迫切想要什么来填充自己空荡荡的胃,好压下这一切的感觉。
等他脑中一切重回寂静,他发现自己虚弱至极,大概已经丧失了片刻的意识。
而且,他正在一个人的背上。
感知到菲尔丁抬起了脑袋,莫甘娜意识到他已经醒了过来,说到:
“你终于醒了,我们马上就要到达地面上了。”
“你……是在救我?”
莫甘娜沉默片刻,轻声嗯了一句。
菲尔丁在她的背上甩甩脑袋,终于从一片混沌中清醒过来,试图搞清楚发生的一切。
“这里是哪?”
莫甘娜背脊一僵。
“这里是……伯爵的酒庄,酒窖内。”
“怪不得……一股挥之不去的酒的味道……”
菲尔丁苦中作乐地笑了笑。
“我在半路就被敲晕,等再次睁开眼,就已经在这个破地方了。”
“恕我直言,伯爵对酒的品鉴能力并不优秀,这里藏的酒品,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酸涩味道……”
“……”
莫甘娜开口便是苦笑:
“副统领大人,您的心态真好……”
“是吗……”
“比起这些,我更想问,莫甘娜,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
莫甘娜踩上第一级台阶,头忍不住抬起往上看去。
在前方昏暗的阶梯尽头,好像站着一道身影,年幼、尚且娇小的……她自己。
那女孩东张西望,越下台阶,猛地打开了一扇房门。
*
当她还是一个孩子时,告别了泪水涟涟的母亲,跟随表叔来到属于伯爵的城堡里,作为伯爵的家仆培养。
那时候的伯爵,还是那位声名赫赫的阿尔贝里克·达利乌斯。
年幼的时光总是漫长无比,在那样仿佛被拉长了数倍的每一天里,她都能找到新奇的事物。
当然也包括那一天,她和小伙伴们捉迷藏,在昏暗房间内遇到的独自一人的小少年。
他苍白、看起来十分脆弱。
和他高大魁梧的父亲看起来十分不相似。
等他们熟识一点后,莫甘娜大着胆子,没有头脑地脱口而出:
“伊沃少爷,您和您的父亲看起来并不相像。”
伊沃话并不多,但对于自己讨厌的、不认同的话一定会提出反驳。
莫甘娜以为这一次脱口而出的胡话会得到他认真的见解,比如那是她的一面之词,比如他更像他的母亲,甚至哪怕一句“我并不这样认为”都行。
但心惊胆战的莫甘娜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只能看到少爷的眼睛压下,翻涌着沉默的悲伤。
那时候的伯爵并不喜欢这个唯一的儿子。
当然,一直到老伯爵成为了一个躺在床上不再醒过来的活死人之前,他也从未表露过半分对伊沃的喜爱。
后来莫甘娜在剑术上展露了极强的天分,被送往庄园中学习剑术,离开了城堡很久。
直到七个月前,老伯爵夫人亲自为他挑选合适的亲卫,她才有机会重新返回伊沃的身边。
在缺失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变得不再那么熟悉,除去必要的社交外,伊沃比以前的话更加少。
但莫甘娜始终坚信,伊沃一直还是那个偶尔脆弱,但内心十分坚强与正值的人。
直到那天。
老伯爵带回一个雪白的孩子,他的头发、眼睫都是白色的,双眼像是玻璃一般的灰白。
他双眼怯生生的,和伯爵的眉眼极为相似,但又十分秀美。
莫甘娜头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属于伊沃的愤怒,愤怒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
直到现在,莫甘娜才意识到,那其中,必然包括嫉妒、恨意还有……爱。
那是伊沃成为伯爵后的某一天,他不知怎的提出小时候他们闲聊过的话。
“那时候你说我长得并不像我的父亲……”
莫甘娜想要反驳那时候的自己了,其实他与他的父亲十分相像。但并不是外貌,而是那一颗强大又坚硬的心,出众的能力、让人心生臣服的魄力与手段。
但还没等她开口,伊沃躺在座椅里,在一片阳光明媚中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句话:
“我现在真的希望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