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夜。
谢长宴盘坐在窗前,掌心托着那片残玉。寅时的月光穿过雪幕,在玉面上投下斑驳光影。三更时分白暮雪被掌门急召离去,临走前在门口顿了顿,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玄霄宗...星盘...天命老人...”
这些词在谢长宴舌尖滚了无数遍,每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味。他尝试拼凑记忆碎片——父亲书房里泛着银光的阵法、少年白暮雪染血的剑锋、天命老人面具下那张布满黑纹的脸...
“啊!”
太阳穴突然传来尖锐疼痛,仿佛有根烧红的铁钉正往脑髓里钻。谢长宴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入掌心。自问心镜出来后,这种头痛就时不时发作,每次都会带出一段模糊记忆。
这次浮现的是个雪夜。少年白暮雪背着他狂奔,身后追兵的火把连成一条扭动的火龙。他伏在那单薄的背上,听见对方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这是...灭门那晚?”
疼痛稍减,谢长宴喘着气直起身,却发现窗纸上已映出晨光。他竟回忆了整整一夜。正欲起身时,一股热流突然从丹田窜上喉头——
“噗!”
鲜血喷在窗棂上,宛如一幅艳红的梅花图。谢长宴震惊地看着自己吐出的血里夹杂着金色光点,那是...弑神剑意的气息!
体内灵力突然沸腾起来。经脉中的剑意像被惊醒的毒蛇,顺着四肢百骸疯狂游走。谢长宴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捏清心诀,手指却不听使唤。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肤下浮现出金色纹路,如熔岩般明亮刺目。
“糟了...心魔劫...”
这是修行者最危险的劫数。轻则修为尽废,重则神魂俱灭。谢长宴拼命对抗着体内暴走的剑意,却感觉意识正被一点点吞噬。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房门被剑气震开的瞬间,那袭熟悉的雪白衣袂...
“长宴!”
白暮雪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谢长宴感到有冰凉的手捧住自己的脸,可这触感很快被滔天怒火淹没。无数画面在脑中炸开——母亲倒下的身影、父亲燃烧的元神、少年白暮雪抱着残魂嘶吼的模样...
“为什么...不救他们...”
谢长宴听见自己发出非人的低吼。他猛地抓住面前之人的手腕,触感如寒玉般冰凉。金色纹路已蔓延到脖颈,他感觉眼球在灼烧,视野染上一层血色。
白暮雪的脸在血色中显得格外苍白。他眉心紧蹙,右手并指按在谢长宴眉心:“固守灵台!你的剑意在反噬!”
“你当年...为什么...不救到底?!”谢长宴突然暴起,双手掐住白暮雪的脖子将人按在墙上。书架倾倒,典籍散落一地。他看见师尊雪白的颈项被自己掐出红痕,却控制不住继续施力。
白暮雪没有反抗。他垂眸看着陷入疯狂的徒弟,右手剑指仍稳稳点在其眉心。一缕冰蓝剑气顺着指尖流入谢长宴灵台,如寒冬溪流般试图浇灭那团金色火焰。
“...掐重点。”白暮雪声音因缺氧而沙哑,却带着惯常的冷峻,“没吃饭?”
这句话像火把扔进油库。谢长宴双目金光大盛,周身爆发出凌厉剑气,屋内摆设瞬间被绞得粉碎。
“你知道我这些年有多恨吗?!”他嘶吼着,泪水混着血水滑落,“我以为是你不肯救他们...我恨了你十年!十年!”
白暮雪呼吸越来越困难,唇色开始发青,却仍坚持往谢长宴灵台输送剑气。突然,他左手结印,一道冰晶般的符文打入徒弟胸口。
“咳...!”谢长宴手上力道一松,咳出大口金色血液。那些血落地竟化作金焰,将地板烧出一个个黑洞。
白暮雪趁机挣脱钳制,反手扣住谢长宴后颈,额头重重抵上对方的额头:“看清楚了——本座现在活得很好。”
神识强行相连的刹那,谢长宴如坠冰窟。
无数画面洪流般涌入脑海——
雪夜中,少年白暮雪背着他跌入冰河。追兵的火把在岸上逡巡,他蜷缩在对方怀里,而那个单薄身影正用身体为他挡去大部分寒流...
某个山洞里,白暮雪撕下衣袖包扎他发烧的额头,自己肩头的剑伤却只草草按了把雪...
拜师大典上,已成寒霜剑尊的白暮雪在众人反对声中执意收他为徒,广袖下的手指因压制旧伤而微微发抖...
最后是最近的一幕:白暮雪独坐寒潭,褪去上衣的后背上盘踞着九道狰狞黑纹,正随着他的呼吸蠕动如活物。那是...噬心咒的痕迹!
“这些...都是...因为我?”谢长宴颤抖着问。
神识中的白暮雪静静看着他:“不全是。”
更多记忆涌来。这次是谢家灭门前——
少年白暮雪跪在谢云澜面前接过星盘,郑重磕了三个响头:“谢师兄放心,我以性命起誓,必护长宴周全。”
“好孩子。”谢云澜扶起他,往他手里塞了块饴糖,“别太勉强自己。”
糖纸在火光中闪闪发亮,少年小心地把它藏进贴身的暗袋...
神识骤然断开。谢长宴如溺水者般大口喘息,发现两人已跌坐在地。他手上的金纹褪去大半,但体内剑意仍在横冲直撞。
白暮雪的状况更糟。他嘴角挂着血丝,胸前衣襟被谢长宴刚才的金焰烧出几个破洞,露出下面泛红的皮肤。最触目惊心的是脖颈上那圈青紫掐痕,在雪白肌肤上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