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姝猛地想起什么，指尖仓皇划过储物柜泛着冷光的涂层。当那张枯叶般的旧报纸显现在消毒灯下，斑驳的油墨如同凝固的血渍，刺得她眼眶发烫。“能不能查一下嘉城以前的卫星地图？”她攥住银铄袖口的手背绷起青黛色血管，银铄抚过光屏的动作凝成郑重的承诺，“好，我去探索一下。”

永远缺一角的十人组在闹钟间隙里抠出了这样一个周六。被工作行程塞得密不透风的姜勇也终于舍得合上记事本，哪怕整个国防部都在等他的新型机甲设计图定稿，他却期待着能够在饭店的店包间里熟稔地帮伙伴们调料汁碗。像是深海里浮出水面换气的鲸群，人人都需要从忙碌里挣脱出来，尝一尝小龙虾壳上的烟火滋味。

艳阳将走廊栏杆烙成银丝的初夏正午，热搜体质的小殿下不得不将面罩又往上提了几分。林雨泠骨节分明的手指替她调整好口罩钢丝，自己先行绕出侧门探路。七步之外林家悬浮车反射的碎光里，林雨泠的手势比霓虹灯变幻更快。

“太惊险了！”陈姝瘫在后座平复喘息，后视镜里那几个蹲守的身影仍在树荫下浑浊蒸腾。碎发夹里嵌着的金箔随着她揪衣角的小动作闪烁，仿佛是飞鸟掠过江面撒下的粼光。

林雨泠拧开电解质水递过去，玻璃瓶外凝的水珠都沾着笑意，“那一会儿吃饭怎么办，你要戴面罩？”

“我可以看着。”陈姝揉着泛红耳垂狡辩，冷不防被沾染薄荷湿巾的手指弹中额角。“那不更奇怪了？”

膨化食品堆砌的彩色山谷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沿着货架轨道游移。陈姝指尖抵着推车冰凉的金属杆，看林雨泠卫衣扫过有机麦片玻璃罐，指节弯曲的弧度像拆解贵重珠宝般摩挲海苔包装袋。“香草的和原味的，你说选哪个？”他突然转身举着两盒燕麦圈，宽松的领口下滑出的锁骨沾着食品区的冷气。陈姝盯着他随呼吸起伏的肋骨轮廓，想起那些夜里这具身躯蜷在自己怀里，瘦得叫人发慌的腰肢被圈住时像要化在掌心。

“难得有你想吃的东西，都选着吧。”

“是给你的。这么一出捐款，你那账户里还剩多少？正好这次出来，多带点小超市里没有的吃的回去。”

“林小少爷比对商品的样子，像在博物馆修复唐三彩。”陈姝笑着将他圈进怀里，说话间十指缠住他衣角垂落的抽绳，在指节绕出蝴蝶结，“你也要多吃点，不必自己去做那琵琶尊。”

月光般的顶灯下，林雨泠将燕麦圈轻轻放进购物车，抬眼时撞碎了一片琥珀色的温柔。耳垂染上了晚霞的淡粉，“倒不是我要做琵琶尊，以前在家饭后总是要吐，现在对吃饭还有点害怕。”

“我明白了。”陈姝捧住他下颌的力度恰似抚触雏鸟未丰的绒羽，前额烙下的温度透过两人相触的皮肤，在购物车的叮当声里拓印出契约的纹样。“那我们就用以后的年月慢慢来。”

林雨泠第三次停下核对能量棒的钠含量。冷藏柜雾面玻璃上，映出他专注时微微颤动的眼睫。“和你逛超市有种特别日常的感觉。”陈姝目光缠绕在他挽袖查看生产日期的姿态上，满溢的幸福如苏打水般汩汩上涌。

“嗯？这话奇怪，逛超市这个行为本身不就是日常么？”

“不一样。”陈姝戳了戳购物车挂钩上摇晃的环保袋，“这种感觉像平凡的下午和亲人闲逛。它很自然，很安心，它…。”它挟裹着午后三点半阳光、老沙发洗涤后残留的香氛、玄关处总有两双拖鞋的温度，卷来雪融般的悸动。

林雨泠被‘亲人’这个词烫得心尖震颤，仿佛有透明细线正将两人从青丝缠到暮雪。他错开视线拨弄货架上的芒果干，塑料膜反射的光斑跳上他忽然明媚的唇角。骤然转身扣住她的脖颈，突发奇想掀起恼人的面罩。花瓣撞击露珠似的亲吻猝然印下，待陈姝回神时，面料的冰凉已重新贴合滚烫的脸颊。

林雨泠强作镇定地转过身，驻足指向冷冻区灯光，“那边有试吃台。”通红的耳尖融在冷气氤氲里，“走吧，给你拿最后的提拉米苏。”

她跟在后面，购物车咣当擦过促销堆头，震得货架上维C泡腾片簌簌抖动。

“阿姝。”

“嗯？”

“人生的可能性就如同海岸线的延展，谁和谁在某盏路灯下都可能是正确选项，四季轮回本就有千万种发生方式。我最渴望自由，也最讨厌这样的自由。遇见你之后，某天我恍然明白，两颗星只要曾在宇宙里交错过光芒，哪怕轨迹最终分离，银河中也会永远保留那些璀璨的印记。偏偏此刻在超市的荧光灯下，听着购物车轮摩擦地砖的细微声响，我又改了主意。即使将来可能会翻到书的崭新章节，此刻我仍然贪心地想成为你故事里的唯一标点。我想做紧锁在你外套内袋的那张拍立得，成为你习惯性按开的指纹锁，哪怕人间有无数形似的钥匙。我想，这些可以和很多人做的事，…能不能只选择我。”

“我本来以为我这样偏执的一面改了呢，都怪你，你总让我暴露自己的贪心，纵容我更贪心。”

同量天地宽，共度岁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