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望停止哭泣。
“……”
少年注意到晋楚卿湿漉漉的衣衫:“是你救了我们?”
“……”
他起身欲拜谢,晋楚卿让他老实躺着。
……
少年年龄不大,心智却很成熟,意念也颇坚定。
受了如此严重的伤从未喊过一次痛。
无望怕他丑陋的面貌,他一靠近就哭,他也不急躁生气、怨天尤人。只从衣服扯下的布条蒙面,遮起脸对无望小心照料。
雨透过草缝往里流,草屋将倾,晋楚卿告诉少年他们很快要离开这里。
之前不走,是因少年不便,现在没有栖身之处,少年又清醒,也该离开。
少年内外伤都没有痊愈,即便雨势比之前小,对他来说还是很难。
从草屋出发走了三天,未能碰到一户人家。
人烟稀少不是坏事,至少说明受害者不多。
前面不远就是闵庄了。
少年的脸见了水发炎又腐烂了,身上也磕得都是伤。少年把路上摘得果子擦擦给晋楚卿,晋楚卿没有接,少年手抖了抖,果子掉下来。晋楚卿问他怎么了,他摇头说没事:
“快的话今夜就能到了。”
“……”
“走吧。”
“……”晋楚卿把无望挂到前面,背对少年:“上来。”晋楚卿的头发和身体不会被雨打湿,为避免少年起疑,用外袍将身体裹得严实。
少年看得出晋楚卿同样体弱且疲惫不堪,不愿加重他的负担:“我可以的,走吧。”
晋楚卿:“……”
次日晌午,晋楚卿背着夜间晕过去的少年累倒在闵庄路口。
终于到了。
世事常常与愿违。
纵使到了闵庄也没那么简单可以得偿所愿。这一场雨使向来冷清的闵客邀客栈热闹起来。
热闹归热闹,其实并没有客满,只是少年面貌可怖,周围又有瘟疫传言,小二担心他传染,拒绝接待。晋楚卿与他们讲道理讲不通,被逐了出来。
少年让晋楚卿不要再管他了。
“……”
晋楚卿再回来时,客栈掌柜带着一名大夫亲自过来,诊断少年确实不是瘟疫后,虽没让他们住进客栈,也给他们找了处旧院。
雨歇了,许多行客将要离开,道上少年听两行客因修仙者各抒己见:
“五百里外的北城,我不知你可有听闻过那件事。十万人被修仙者屠戮,整座城池化为废墟。五百里,那不是遥远的流言,就在百里之外,就近在咫尺,就可能是你我。我听他说,‘只叹天都在为北城哭泣,人却比天还要无情。’时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们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必须团结力量,让修仙者还我们一个公道。”
“那可是修仙者,一名修仙者就毁了一座城,你找他们去讨公道,你不怕死,我还怕你连累我呢。”
“那我们要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连反抗都没有就悄无声息地走向灭亡吗?”
“境寻这么大,他就算想杀光我们也难,等他找到我们,我们都半截身子入土了。你现在去逞英豪就不一样了,枪打出头鸟,北城再近,到底不是真的我们的家。”
少年:“……”
晋楚卿从外回来给少年带了一顶斗笠。
少年接下谢过他。
在晋楚卿的调养下,少年的外伤只剩下疤痕,基本康复,内伤因为没有所需药材,所以恢复缓慢。
少年:“……与先生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先生大名。”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不影响你唤我先生。”
“……”少年,“在下云嶰,多谢先生这段日子的照顾。云嶰铭记先生救命之恩,结草衔环,他日必报先生恩情。”
“……”
晋楚卿心中巨震,第一次仔细看面前这张脸。
云嶰……无望……
晋楚卿脑中形成一种猜测,声音略微干哑:“……你本该在尚昆,为什么会受北城之难?”
云嶰之前可以认出自己,这次自己什么也没改变,为什么他反而像不认识自己一样?
因年龄存在差异,谢云……也许更该称为云嶰,云嶰没想到对方会马上想到并直接问出来,但他报出真名本就是为了不欺瞒救命恩人:“……有些事情要确认,所以过去看看。”
“……难道你是为了找什么人,或者保护什么人?”
云嶰苦笑:“他应该不需要我的保护。”
“……他是谁?”
“……他叫阿卿,你们应该没机会认识。”
“——”
云嶰之所以表明身份,本是为了道别,可无望实在太抗拒云嶰。每当云嶰接近,无望都会大哭,云嶰只能一再推迟离开的计划。
打了一捆草从外面回来,晋楚卿见云嶰正手足无措地哄无望,提起嚎啕的无望。一入晋楚卿怀中,无望就安静了。
云嶰松了口气:
“这是蛛草吗?”
“……”
“它也可以入药?”
“配合长丝,止痛。”晋楚卿不太想理会他。
蛛草也是凰影族禁术傀的原料之一,晋楚卿想过做傀,可傀术过于复杂,晋楚卿虽知它的制作方法,可未尝试过,不确定成功。
麻烦是其一,其二是晋楚卿也不喜欢研毒制药。
虽如此,他最后还是制了一些,毕竟功浅,需以其防不测。
云嶰提出辞行。
晋楚卿问他去哪儿。
邝都。
闵庄往南就是了。
蝴蝶玉、真相珠在他昏迷时遗失,他要把它们找回来。二器云嶰均已契约,可以感应。
真相珠丢失是云嶰没认出晋楚卿的原因。
“……我也要去邝都,一起吧。”
“……”
——
“楼下是谁,这么大排场?”
邝都客栈面貌妖丽的金装女子望着楼下经过的大轿,问道。
她对面的小姐与她三分相似,更淡雅些:
“齐靖澜吧。”
“那个齐家长在曳国的老幺?”金装女子沈金斐,“他长得怎么样?”
“不管他样貌如何,都不要打他的主意,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沈银斐。
“我对不干净的也没兴趣。”
“……”
“胥宿国男子也要戴斗笠?”沈金斐看向轿旁路人,“身形不错,模样应差不了。”
沈银斐:“不想暴露身份的江湖客吧……”
正说着一条近两米长的大犬从轿中跑出,大犬穿过斗笠男子,直冲向路边摊贩,摊贩身后还站着一双年幼的儿女,男孩捧着肉包,大犬冲着肉包对准男孩的脸扑去。男孩吓得退一步墩在地上哭了起来。小贩是位三十左右的妇人,妇人把男孩拽到身后,大犬对着包子嗅了嗅没有吃,又扑向两个孩子。
孩子万分恐怖,妇人作势要踢大犬。
“大胆!”属下推开妇人。
齐靖澜出轿:“你要对我的香儿做什么?”
“这长相,啧,人不配名。”沈金斐。
沈银斐无奈。
“这条恶犬要伤我的孩儿……”
“香儿从不咬人,而你竟敢踢它。”
“我没踢到……你们不管好自己的狗,怎能反过来埋怨我们?”
齐靖澜一声令下,属下把妇人的摊子掀翻,将她的手摁到热笼屉。
众人议论纷纷,两名孩子叫嚷着“救救我娘,不要打我娘”,围观者却是敢怒不敢言。
云嶰要出手,晋楚卿:“你不能强行运气。”
“……”
无望在晋楚卿背上蠕动。
属下踢了妇人三脚,又踢向她的孩子,孩子被整个踢飞,头撞向桌角。
晋楚卿松开云嶰,云嶰接住孩子,又扶起妇人。
属下攻来,晋楚卿目光落在他们腰间的转灵器上,跳到一边的栏杆。云嶰:“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实际并未踢到香儿,你既然已经将她的手折断,又踢了她三脚,也该消气了。”
“我本来是要消气了。如不是你们多管闲事,已经要打道回府。”齐靖澜,“现在托你们的福,我每天都要到街上一次,派我的香儿与这两个孩子闹闹。”
“你凭什么要闹,还要怎么闹?”妇人捂着肚子,“我们何错之有?”
“还敢口出狂言!”
属下扇了妇人一巴掌,还要再打,劲气袭来,属下倒地。齐靖澜:“哪来的藏头露尾的碍眼东西。”
随着齐靖澜话音落下,一直未出手的近侍上前。
近侍刚刚在齐靖澜身后,且低着头,晋楚卿并未看清面容,现在看到微微一讶:“……”段雍锦。
“把他遮羞布给我掀了。”
段雍锦挑落云嶰的斗笠,密密麻麻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中,楼上的沈金斐一口茶水吐出来:“噗——”
沈金斐:“……这也太丑了吧,跟鬼似的……”
沈银斐:“……”确是有些吓人。
齐靖澜:“丑人多作怪,说的就是你吧。”
晋楚卿:“……”
风灵掌向齐靖澜的嘴,齐靖澜下腰躲过。
晋楚卿从袖中扯出布条踏步向齐靖澜攻去,段雍锦掌风袭向晋楚卿。
“先生!”云嶰强行运功:这一掌拍在身上,只怕非死即伤。
晋楚卿抓住云嶰救助的胳膊(胳膊上的衣服)将其拥入怀中,近侍招式打在晋楚卿衣衫,段雍锦未用转灵器,不能伤害到晋楚卿。
布条抽了齐靖澜一个嘴巴,晋楚卿点了齐靖澜的麻穴,段雍锦抽剑,晋楚卿夺下段雍锦的武器,架在齐靖澜脖子上,放下云嶰。
云嶰见他没事,眼神闪过奇异。
晋楚卿此刻灵力微薄,不胜齐靖澜一行人,但其招式精练奇特,再加上他钻自己是灵体的空子,又故作高深,乍一看还真像什么对内气收放自如,深藏不露的高手。
属下犹疑不敢上前。
猛然运功使云嶰内伤加重,晋楚卿划破齐靖澜脖子,看出晋楚卿的杀意,齐靖澜:“……你、你可知我的身份……”
沈银斐:“下去救人。”
“这人不傻,不可能光天化日杀了他。”
“……”沈银斐,“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