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午后,聚集了一整夜的墨云终于震出几滴雨水,距栎阳城十里之外的马阳坡,也迎来了少有的热闹。
客栈里早已人满为患,底下的长厅里,往来之人摩肩接踵,各种地方的口音夹杂在一起,伴随着小二爽朗的叫号声,热腾腾的酒菜流水般端上桌来,柜台上的掌柜不停地告歉:“真没有了,都住完了。”
“后院里的柴房都塞满了人······”
“客官要不嫌弃,这厅里的人散了,兴许能空出来······”
“挤挤也能捱过去了,就一个晚上,你看······”
眼前人是个年轻男子,脖子上围着黑巾,包住了半张脸,剑眉星目,英姿挺拔,腰间挂着把不长不短的刀,一看就是走江湖的。
听了老板的话,他微微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仅有的一方空桌,回头吩咐一句:“一碗面。”
掌柜眼见留住了客人,畅快地朝后扬声一唤:“一碗面。”
然而不等那人行至窗前,几个黑衣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却又不与他说话,而是慢悠悠地陆续从他眼前晃过,占了角落里的空位。挡住他的人亮了下腰牌,上头明明白白写着魏王府三个字。
“走。”
眼见那黑衣人仗着人多势众,故意压人一头,周围不少人交头接耳望过来,正等着双方大干一场,熟料片刻后,男子一言不发,乖乖退去,望了一圈,走到最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下了。
南笙一直低着头,见来人脚上穿的缎面短靴,又见他刀鞘上隐约可见的松木纹路,心里微微一动,正要抬眼去望,身后的窗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蹄音,南笙想回头,却碍于身边这人,只能佯装要吐,匆忙跑出了门。
她绕过马槽,躲在角落,看清进院的那人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早已下了马,正急切地往一旁的马厩边缘走去。
地上泥痕湿重,南笙身穿灰黑色的麻布长裙,头发用巾布包裹着,浑身上下都是村妇的打扮,面对眼前的泥沼,自小未曾踏足过污水泥地的她只是犹豫片刻,便大步流星踩了进去。
算算时间,送信之人也该到这儿了。
自从知道沈轻尘见过傅云倾后,南笙心里便无可自拔地生出一种难言的惊慌与无措,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她,应该提前做点什么。于是,她买了一匹快马,一口气奔到此地,蹲了一上午,才等到一个可疑之人。
檐上的雨滴坠入泥坑,两边都是马厩,各色牛马立在槽前,目视着她路过,行到门前不远处,南笙刚要松口气,谁料身后突然奔来几个人,各个凶神恶煞,手提长刀,直奔此屋。
南笙一惊,回望着那门房处,整颗心都被提了起来,方才那人明显是从远地赶来,换下的马匹也是朝廷才会有的良马,若所携的是朝廷官令,身上必会插着红色袖套,可沈轻尘此次是为自己申冤,所用的调令,并不等同于官府,那人身上又刚好什么标识也没有。
久久等不到的来信,多半就是在此人手中。
可这些人身着玄衣,手脚轻快,杀气如此蒸腾,显然不是寻常之人。若那信真落入这些人手中,沈轻尘的嫌疑可就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身后人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南笙鼓足力气,正要大声叫起来,可还不等她张口,转角奔出来一个黑影,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去暗地,又顺势将她环扣在怀中,手里的那把中刀,恰如其分抵住了她的脖子。
“没看到他们来势汹汹,是想杀人吗,不要命了?”
此人正是方才就坐在她身边的汉子,此刻他依旧用黑巾围着半张脸,一双剑眉蹙起,恼恨地望着她。
“那些是魏王府的兵,他们杀人,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把柄,你有几个命跟他们这种人相抗?”
南笙要说话,他的手还不曾离开,便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开。
“别叫,否则你我都会没命。”
南笙点了点头,男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双眼却仅仅盯着不远处的窄门。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魏王府的人?”南笙为了能离他远点,蹲在了地上。
男人冷哼一声:“我不仅知道他们是魏王府的人,我还知道里面那个是从青州来的。”
南笙警惕地望过去,眼里是躲藏不住的怀疑:“你为何会知道。”
“因为我也是从青州来的。”
南笙眼神亮了起来:“当真?”
“自然是真的,若非我有要命在身,且知道魏王的人为何而来,我又何必救你,不过,你去那里做什么?你想提醒里面的人,对不对?可你不是从青州来的,我在路上并未见过你,你又何必舍命救他?”
还不等南笙回答,身后那道门开了,几个黑衣人陆续出来,望了会儿风,领头那个道:“方才那两人行踪诡异,刚才已经看到我们了,绝不能就这么放走,分头去追,务必不能留下活口。”
等几人散去,两人进屋里一瞧,方才那人已经躺在地上,果然咽了气。
南笙见到血,面色苍白如雪,差点就晕了过去,一手扶着身后的柜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男人见她这样,没好气地嘟囔一句:“这点血就晕,还好意思去救别人。”
他蹲下去,看了看那人脖子上的伤口,又往他身上探了探,结果什么都没有,直到他翻到那人穿戴着的厚厚的护膝,手下一顿,紧忙拆开裤头,扯断护膝的带子,拿在手上正要探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