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孤鸾退开些许，手头的簪子落在指间转了几圈：“这事吧，不得不说你师弟当真是个妙人，救的救捞的捞，事了还要叫人心甘情愿被物尽其用。”她故作玩笑道，“看来他连你也瞒着。且放心，我无意害你。”
“你二人怎会有来往？”程云回一把拉住她，“你既知道他在哪，现在带我去。”
“停。”沈孤鸾两手摊开以示无辜，“我不知道，他只是让我看好你，其余什么也没说。”
程云回蹙眉：“还让你阻我寻他，是不是。”
“说话留一线，倒也不必直接点破。”沈孤鸾自讨无趣，两手一背转身走入帘后，“你先跟我回房，如今再急也急不成。”
眼见这位仙师真跟着自己而不是试图偷跑，说实话沈孤鸾更多觉得不可思议，难言程度就快赶上程云回刚见她那一面。
“眼下境况不明，连你也能随意现身霁云山中，我若莽撞出门便是一意孤行，”程云回自后出声，垂手落在身侧，现今腰间空无他物，少了一剑之沉却叫人不大习惯，以至于指节微蜷，似仍有所触，“此时不宜过多生事。”她轻声道。
沈孤鸾默然半顷，始终欲言又止，话落于口却只是叹道：“……如你所言。所以安心呆着别动，你心心念念的那谁自有办法。”
“好。”程云回一反常态，干脆利落应下，“但你在这看着我，与我一同关在几许方寸里多少无趣。几年前分明还满腔仇怨杀上后山，如何就心甘情愿给江逢卖命了？”
“想知道？”沈孤鸾抬眼弯唇，一拉衣袖翻过手腕，血色印记正浮其上，白日之下似有黑雾萦绕，“说是照他所说行事就给我解了。”
这印记程云回在无妄涯下见过，再说明确些是她记忆中曾有过此物。活人若与鬼魅定下契书，便能获得不存于世的力量，同时也将透支生机作为偿还，相当于以身饲鬼，在一众歪门邪道里最为正道所忌。
“沈小姐话未说全，要是引人误会可不好。这印记我恰巧识得，虽不知江逢有何能耐替你解契，可他并非怨鬼，绝无可能以此胁迫你。”程云回拂手至她脸侧，动作轻柔地将碎发捻去耳后，“你我同困霁云山，比起落井下石不如坦诚以待。”她垂眼露笑，手又下滑落在沈孤鸾颈后，“也好早日助沈小姐得到心中所想。”
室内冰寒之气更甚，沈孤鸾被迫与程云回对上双目，其中黑沉环伺如浪翻腾，叫她几乎要寒颤，半晌才找回声音：“今时不同往日，多些打算便多条退路，我对你师弟也不全然信任，只是暂且同盟，哪知自己不会突遭算计。”
藏头露尾的实话往往比谎话更有力，那番说辞极易将人引向误区，而江逢的确承诺过会替她除印。她原本想借此诱使程云回怀疑江逢，万一有什么也好趁机脱身，却不想弄巧成拙，程云回相较先前判若两人。
曾经的程云回若还心存善念，至于如今，沈孤鸾直觉自己要不如实告知，对方一发疯真会拧断她的脖子。即便手握恶鬼这张底牌，那都是用命换的，一生一次，交代了岂不可惜。
“江逢……他还说会替我救出魏生澜。”
程云回略一颔首，动作缓慢地眨眼，像是才明白过来现在身处何方，她抿唇收了手：“我记得他带人抓我们回山。”
“是。”沈孤鸾涩声默认，“我只知他现在受制约束缚，所作为皆不得违令。小澜子是我仅剩的家人，不想世事无常，如今别离已久，在一切结束前，我绝不能留他一人独善其身。”
……
因果流转，自有它原本之相。
境主神隐后无人敢替任，且不说主人身陨，浮光玉涧再隐入世遍寻不得，一旦接手身脉必定与之相系，之后单方面同生共死，耳目所及常是世间命运，溯世未息，纷扰不止。
寻常仙神能为凡人算命，碍于天道监视尚多有约束，至于另两界的生灭则无处知晓。主动窥探与被动灌输大有不同，非要形容接手后的感觉，便是无时无刻有人在耳边念咒。可不就是吃力不讨好。
于是帝座下令由境主的大徒弟，江逢任职，却不想搬石头砸脚，江逢虽说重获玉涧许可得以进入，并接过烂摊子成为新主，却也借地扩大自己原本对时间的掌控，向三界彻底封闭入口，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从此三界生灵净入眼，轮回道处守魂灯。也算恪尽职守，就是对上界过于不闻不问，以至于帝座最终以金玉令为挟。
新主就任，境内一切恢复如初。奉命下界一事江逢早已预知，在金玉令到来前他曾回到那颗巨大的桃花树下，透过池中所示观望此世因果，在一次为轮回者引灯时私自入凡尘。
历经六世才发现一处得以干预的漏洞。
……
转至最初，火烧沈府那日。
“掌门，天魔预言已然为世人所知，今日便是斩魔之期，可这……”程如信虽明真相，自是不可能将程云回的身份全盘托出，心中焦急面上不显，话在嘴边转了好几个弯，“这天魔是何身份仍旧没有头绪，若不给其他仙门一个交代，怕是众口难堵啊。”
季清臣沉默不语，殿内寂静得叫人心慌。
程如信感到视线针扎般停于身前，依然垂首不动，他不知季清臣有无发现端倪，只是如今无路可退，便决心一装到底。
良久，季清臣忽而开口道：“不知便是不知。预言所说自有道理，却非叫人盲从，如今真相难明，急于一时并不可取。”
程如信附和称是，悬吊的心方才松动，一旁的方迟忆不知何故突然发言：“掌门心中大义在座的都知道，只是前些日子后山地牢曾逃走一人，种在他身上的追踪咒显明正在沈府。”
季清臣的目光转向他：“你是说邬见方。”
“正是。”方迟忆善笑道。
肖秉真疑惑道：“师兄这是何意，捉拿叛徒与斩魔一事可有关联？”
程如信不禁暗自叹息，果不其然就听方迟忆顺势提议：“邬见方带着门内秘辛躲去沈府，此人既有能耐逃走，我们不可不防。而城中人多眼杂，仙门之名在外不便动手，不若就将此事归于天魔降世，也好借机清理门户。”
“这叛徒着实可恶。”肖秉真恨声道，“照追踪咒所示，他装成谁人藏去沈府了？”
方迟忆不疾不徐：“若我所记不错，好像是叫……魏生澜。”
“沈府中既有天魔，旁的人自然也不干净，掌门，您以为如何？”
程如信愕然抬头，肖秉真这个傻脑袋听不懂便罢，自己与方迟忆共掌地牢，邬见方伪装之人分明是——
季清臣瞥他一眼，随即也不言可否，只转身拂袖离开。
……
“山下那无名村现今怎样了。”
“回长老，一切如常。”
“一并烧了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