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无妄的房间空空如是。
斐慈慌得不行,责骂了夕岚一顿,赶紧加派人手四处寻找无妄的踪影。
最后,在一个采药草的老奶奶口中,他们得知一个身着蓝色仙袍的男子往君靖山那边飞过,于是赶紧一同御马往那边奔去。
道旁石碑林立,仔细看去,会发现新冢和旧冢交错,还有一些无人祭扫的废冢,煞是寂清。马蹄重叩路上石子,不绝如缕,似亡魂私语。路的尽头处,果真有个蓝衣清影。
“慈哥哥!”无妄听到急促马蹄声,赶紧转身打招呼。他自小就看不见东西,小时候有个坏习惯,说话时不爱对着人说话,在被苍宿教训了几次后才学乖了。
斐慈见那蓝衣少年郎果真是无妄,这才松了口气,策马大喊道:“无妄,你在这里作什么?”
无妄往地上插了三炷香,默立合掌一拜,说:“我有些师门长辈和小徒弟长眠于此,所以带了些天黎的葡萄酒来看看他们,昨天我尝了很好喝,想给他们尝尝。我想着今天你不是让我休息么,我便在附近走动走动……怎么了?”
斐慈长吁一口气,又道:“你这是在附近走动么?我们找你找了好半天!夕岚醒来在房里没找到你,我们都以为你失踪了!”
斐慈本来气得很,可听到无妄清脆天真的声音,胸口的闷气神奇消了大半。
无妄从竹篓里倒出摘来的梨花、杏花花瓣倾撒在冢堆上,拍了拍身上灰尘走到斐慈身旁,委屈道:“我以往在山上也是这样飞的,反正你不是有事么……我想着未时前赶回客栈就好,没想到你们会这样担心……”
无妄这时才知道,原来夕岚并不是斐慈留下来帮助自己的人,而是被派来监视自己的。他还以为夕岚只是在结账时出现就好。没想到去哪都要和他说一声,好不自在!
斐慈沉了眸子,抓住无妄一齐上马,怒道:“以后除了打架,不准这样飞来飞去。你以后无论去哪,都要和夕岚说一声。我们……回去吧。”
无妄觉得斐慈真奇怪,反正他要去办事放自己一日清闲,自己去哪,又和他什么干系?
斐慈见无妄不说话,又蹙眉补充了一句,叱道:“你是我的保镖,以后你只能在我身边!!!”
无妄本就沉默寡言不善于辩解,这下更是没了辩白的词,轻轻应了斐慈后,干脆懒懒靠在他身上小憩。斐慈见无妄依了他,面上才不免有了喜色。
无妄曾听师尊说,如果想要见到已故的朋友,可以在天晓又昏暗之际去他们的墓前拜拜,诚心的话说不定可以见到他们的鬼魂在人间流连。无妄这才寅时往君靖山的墓地这边赶去。结果什么都没见到,还落了一身骂!也许是不够诚心,下次再试试吧。他打了个哈欠,眼睛困得都睁不开。
等他再次醒来时,他在一辆宽敞的金车玉辇上躺着,软榻香枕,好是自在。他感叹一阵,肩上擎着灵鸢,手握宝剑往帘子外探去。只见外面立着一个人影,他身着一席青衣,一头乌发高高束起。是夕岚。
夕岚:“武仙大人,你醒了?我们殿下正在楼上和人谈事,你饿不饿?”
无妄还没回答,腹中的咕噜声就已经帮忙抢答。
夕岚摆好马凳迎着无妄下马车,道:“武仙大人,你快下车吧,殿下已经点好菜了。武仙大人你先去包厢吃着,他待会到。”
无妄点点头,下了马车后往夕岚的方向望去,淡淡说:“叫我无妄就好。”说完他又看向马车附近的其他随从,开口道:“你们也是,叫我无妄就行了。”
随从几人面面相觑,抱拳答:“是!”
无妄打了个哈欠,忍住想要翻个跟斗上楼的念想,乖乖跟着夕岚走楼梯上楼。
跟着斐慈的日子里,没有一天是吃得差的。无妄感觉自己的脸和胳膊都好像圆润了些。他太饿了,没等斐慈过来就已经动了筷。灵鸢也在一旁吃着,它有专门的碟子。
等无妄快吃饱时,斐慈终于跟着丹枫进了门。
见到斐慈来了,无妄放下筷子急急道:“慈哥哥,我刚刚睡着了。你怎么没喊醒我?还把我一个人忘在马车里!”
斐慈从袖子掏出一把金丝楠木扇轻敲在无妄额头,嗔道:“我把你忘在马车里?!我是让你好好在里面休息一会。到底是谁今天早上自己一个人跑去山里让我好找?”
无妄抱头乱窜,轻轻噘嘴,“疼!”
斐慈哈哈大笑:“武仙也怕疼?”
无妄揉了揉脑袋,深吸一口气长吁道:“我练的又不是铁头功,当然疼……斐慈,我发现了!你这人相当记仇!”
斐慈假装生气,一双本就亦正亦邪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上扬的眉尾似乎直扫到鬓角里去,面上登时毫无温色,仿佛天生就是无情无欲。他说:“你竟然敢直呼本王名字?!无妄,我确实相当记仇。所以你千万别惹我生气,否则我虽打不过你,但也能在整个凌霄国贴满你的通缉令,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无妄在山上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所有师门子弟待他一片赤诚,他以为斐慈说的是真心话,眼圈鼻子红了一片,可斐慈自然是看不到,毕竟有丝帕遮挡。他像往常那样不出声,只是默默坐着,只有灵鸢偶尔蹭蹭他时,无妄才动动身子举手摸摸灵鸢的羽,委屈得很。
斐慈见无妄不敢说话,感觉这下算是探到了无妄的底。无妄根本分不清别人是不是在和他开玩笑,是个至纯至澄的少年。斐慈倒了杯酒,放到无妄面前,哄道:“无妄,这是你最喜欢的天黎葡萄酒。喝了这杯酒,你就别再一个人生闷气了。和我说说话好不好?嗯?”
无妄嘴馋,可还在不开心,双手托着腮不愿动。
斐慈自斟自饮,故意说:“那么好喝的酒,无妄不喝……那我一个人喝完罢了。”
无妄根本斗不过斐慈那老狐狸,一把夺走斐慈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说:“我要喝!给我留点!”
“喝了我的酒,你就得理我。”斐慈嘴角含笑,望着无妄被葡萄酒润得红粉晶亮的唇。
“我偏不!喝完也不理你!”无妄拿起手帕擦擦唇,别过头生闷气。
斐慈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笑,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不让我喊你的名字。可我也不想喊你慈哥哥了。你既不仁慈也不是我的好哥哥!”无妄一杯下肚,便已有些醉意,气呼呼的,绯色爬满了半张脸。
斐慈挥手让随从们出去,又给无妄倒了杯酒,说:“那……我悄悄把我的小名告诉你,你可愿意继续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