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小娜客气地往回挥了挥手,两个人裹了裹衣领,就转身离开了。
顾香玲让孩子留在屋里,一个人送走了两人,确定不会再来人之后,索性插上了插销,关上了大门。
时家人突如其来的关心,给祁茉一家带来了不安,他们不知道此行的意义何在,是何居心。
时章把他手里最不值钱的东西送给了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侄女,价值连城的亲情却被他拒之门外,漠然视之。
难道这仅仅是拥有可怜同情心的施舍,关照一次就代表从此就两讫了?又或许是良心未泯,真的是想来看看两个沾亲带故的孩子?更或许是为了曾经信守在某个房间,当着众人许□□面郑重的诺言?至于到底哪一方面,只有时章心里最清楚了。
自始至终,他们没有捐献一点爱心,哪怕虚假的问候,更没有解衣推食之举,何谈挂念?
不过,这临时起意送的温暖真的是完成体面的诺言吗?
前些阵子,时藜手指鲜血直流,差点被塑料厂巨大的秤杆夹断食指,祁茉泪眼汪汪四处求人的时候,时文家的大门却是紧锁的。
时藜坐在祁茉自行后面疼得哇哇直哭,指甲被硬生生的拔掉,时章的电话永远占线。医院里的医生拒绝身上没有一分钱全身恶臭满脸油腻的祁茉,时家人连个影子都没出现。
时家的人突如其来的关心还不如一个刚实习的小姑娘,因为同情给予的四百块,时家人的冷漠能抵得过一个孩子心灵乃至□□上的痛吗?
事实不正是如此吗?
人们总是夸下海口,承诺种种,就像给自己量身定制的一系列关于道德的准则,起初还是遵循的,时间一久,感情就淡了,不遵循的人触犯道德的次数多了,也便不再有什么所谓的诺言了。
临走前,时章特意借着厨房暗黄的灯光瞟了一眼大门左侧的小菜地,最边上堆了两垛苞米皮,上面盖上了军绿色的苫布,苫布底下系绳坠了四块砖头,有一个烧弯的黑炭箅子随意放在上面。
那个箅子是时姝跟时藜两年前生火做饭烧弯的。
刚开始,还没发生这件事之前,她们是有钥匙进家门的。
正捡着塑料的祁茉听同村的人说家里烟囱冒烟了,扔下手里的活撒丫子往家跑。
双腿跨上自行车抖的不成样子,紧张兮兮的她脑补着两个孩子又玩火成性,把家里的煤气罐点着了。祁茉一边骑一边骂着,两个死孩子,等我回家看我怎么收你们。
谁料想,竟是时姝跟时藜想要给他们做饭吃。
心酸感动地望着满脸是灰,尤同小乞丐一样的她们,祁茉哭笑不得。
偷着做饭,结果锅里忘了添水,把包子烧成了硬壳煤炭,玉米稀饭烧成了煎饼嘎巴,厨房里遍布都是呛人的烟味。
感动归感动,这种风险祁茉是担待不起的,毕竟,煤气这个东西是极其危险的。最后她还是狠了狠心,从此以后,不再给她们钥匙,让她们放学在门口多呆一会。
开车回去的两个人内心也是不淡定的,毕竟,他们真真实实地打量了那个客厅以及里面所有的东西,包括饭桌上那一大盆没有油水的清水挂面。
车里暖气开的十足,让人不自觉的昏沉,时章盯着两处车灯照射的路面,眼前却浮现着祁茉内室的影像。
客厅地板的瓷砖,墙上新刮的腻子,房间里的海尔冰箱,尼龙布盖住的洗衣机,高耸屹立的饮水机以及清新纯色的前后窗窗帘。
他不会知道,那些家用东西的资金,是顾香玲从哈尔滨带来的卖牛钱还有一家人捡塑料一点一点攒来的,不曾借用过老房子的一分一毫。
与豪华装饰的家具格格不入的是窗台上用丝袜串起来的肥皂,他清楚的明白,时书去世前,那个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满地的残渣碎片等着去收拾。
与此同时,他又怀疑,但是,又不得不相信,房间里虽然没有男人出没,但这么多家用设施,单单凭借她们柔弱的双手,根本不可能办到,即便是加上祁刚那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这偏偏又证实了,王丛菊说的话是多么的可靠!
这短暂的痛苦如浮云掠过的影子般消失了,□□的饥饿抵得住任何精神上的感伤,否则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在悲痛的时候暴饮暴食?
车子转转悠悠回到了王丛菊的住处,屋里的暖气开得正好。
桌子上刚做的糖醋里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北极虾静静地躺在白瓷盘子里,小鸡炖蘑菇在锅上正冒着热气,新鲜的黄瓜和着粉丝搅拌在一起,盖着红戳的白面馒头挤在馍筐里,一切准备就绪。
毛丹、火龙果饭后甜点也备好了,放在餐桌旁。
食物的差事就是等待主人的到来,然后欣然被宰。
天微微亮,王丛菊就哈着气敲开了她周边邻居的大门,邀了几位低等的人物前去喝茶聊天。
凡人经过那辆光鲜亮丽的四轮车,必定刮目相看。
趴在车身两侧四处观望,仔细端详这富贵之物,有的甚至用那反光的黑油漆照着自己油腻的面孔,呲牙一笑,感慨着:好车果然名不虚传,连油漆都能当镜子使。
王丛菊不屑地瞧着身边没见过世面的小蝼蚁,内心好不得意,穷人攀富,耀武扬威的她觉得自己高大极了。
三十早上,祁茉家里的大花猫从阳沟钻回家,颤颤巍巍地叼了只无头大鲅鱼。
祁茉正在厨房做贡样,大花猫在天井放下鲅鱼,就躺在水泥地上享受温暖的阳光了。
她吐着舌头舔着身体,牙齿来回啃着跳蚤,满意地眯着眼,仿佛已经忘了它偷了邻居家刚化冻的新鲜鲅鱼。
许是猫猫的照顾,一家人很久没吃过美味的鲅鱼了,今年不知怎么,鲅鱼价格上涨,贵的离谱。
祁茉买的贡样也只不过是市场处理的,价钱低廉的几条黄花鱼,这条来之不易的鲅鱼正好解了他们的馋。
祁茉趁着锅里的油热乎,就扒了鲅鱼的皮,切成块洗净了,裹上面浆糊,炸了香喷喷一盘子。
时章送来的牛奶两个孩子没舍得喝,一直留到开学。寒思羽绒服也只是过年穿出去了几个小时,拜了年,就存放在箱子里了。
三十晚上,外面烟火通明,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红灯笼,年夜饭的香气飘过了整个村子。
还是以前的习俗,年三十晚不铺被子,灯开到天亮,凌晨起来下饺子,放鞭,烧纸。
房间里开着使用次数屈指可数的日光灯,时姝跟时藜躺在炕里头,在爆竹声中安详的睡着了,时藜的手里还拽着时章买的“勇气果子”。
祁茉双手合拢,侧身压在脸下,发出了呼呼的鼾声。
顾香玲躺在炕边上,盖着捡来的大棉袄,张着嘴巴呼着气。
祁刚也经不住困顿,打着哈欠关了电视,慢吞吞地爬上了炕。眯着眼瞧了瞧炕上的几个人,找了墙角的一个位置,缩成一团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