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那时候怎么想的,怎么不放弃我们,去过自己的生活?”
时姝好几次都想问这个问题,每次都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怕触及母亲痛处,回想起自己的往事。
祁茉盯着时姝,眼底透着无尽的委屈,饱含着沧桑。
那时候时书走了不到一个周,葬礼也刚闭幕。
祁茉跟孩子就被时家的人撵出老房子的大门,一双巨大无形的手毫不留情地抢走了里面所有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虚有的躯壳,支撑着所剩无几的还残存着些许温暖的亲情。
然而这仅存的丁点情分也在时书走后的第二年夏天,被这家人的贪婪与欲望吞噬了,老房子就像一个掏空废弃的笼子。
那天,王丛菊跟时章等人又趁着时姝跟时藜上学,不知廉耻地揣着房契,跨进了祁茉家火红色的大铁门。
“呦,老三媳妇?洗衣服呢!”
祁茉不理会来的人,继续揉搓衣服。
“祁茉?有事找你!你二哥可是一起来的。”王丛菊粗哑的嗓音又从祁茉背后阴阳怪气起来。
她双手在盆里涮了涮,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才起身问,“有什么事?”
“祁茉,咱去那屋谈吧!自己家的事,外人不能参与,就别叫你妈了。”时章伸手指了指老房子,转身就踏着哒哒的皮鞋出去了。
王丛菊瞅了一眼祁茉,也屁颠屁颠的跟在时章背后,精神抖擞地迈着外八字腿。
顾香玲站在客厅透明的大玻璃窗前,朝祁茉摆手示意,这种情况,既然时家人发话了,她也不便参与。
自从半年前时家的老人过完年离开,这座可怜无人居住的老房子就无人问津了,也更加没有人来探视了。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没人垂爱的杂草在门前滋生着,横栓也因雨水的浸泡腐蚀而锈迹斑斑。
庭内的唯一一棵石榴树已有很长的时间没修理了,四周延伸的枝杈就如神话故事里的妖魔鬼怪,张牙舞爪。
砍掉的苹果树根又重新发了芽,绿芽簇拥在周围,仿佛重现了生机。
时章关了正间的黑木门,从兜里掏出房契,展开放在里屋的炕上,用指关节敲了敲,“你看一下房契,没问题就签了吧。”
祁茉沉默不语,摸着围裙,低头瞅着房契,又瞧一眼时章——雪白纤细的手指,气质面相非凡,全然一副领导人的气派。
王丛菊则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鼻尖的汗珠顺着鼻梁一滴滴的落在地上,急躁的性子就像这狂热难耐的夏天,非得逼出痱子不可。
“老的让卖的?”祁茉随口问了句。
时章坐在沙发上,翘着腿,冷漠地点了点头。
“我要跟老的谈谈。”祁茉郑重其事地说。
“和老的谈什么!跟你说了,不用见老的,老的已经说了,让老二过来帮着处理,两块房子得有一块是她的!”王丛菊晃动着脑袋挥着手,又向上捋了捋头发,脸颊上透着无尽的贪婪。
三个人在里屋僵持着,守着一张房契纸,纹丝不动。
祁茉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房契不语。
想当初刚来这个家的时候,一家人挤在婆婆的小屋子,由婆婆一一介绍。
那时婆婆就盘腿坐在炕上,沙发上坐着时章夫妇,地上站着时文夫妇。刚嫁进来和和气气的日子好似昨日,转眼间却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红色的印纸上附着清秀的毛笔字,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横条阳光,刺眼的令人眩晕。
祁茉抿了抿嘴角,咬着牙,泪眼婆娑地望着那张手写的房契。
时章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站起身扬了扬手,示意王丛菊先出去。
王丛菊悻悻离去后,时章就把里屋的门关了。
他双脚在地上擦了擦,从兜里掏出德国生产的纯铜打火机,点了根小熊猫,狠狠地吸了口,叼在嘴里朝着半空吐了几个烟圈,不温不火地说,“祁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虽然老三走了,但你还是我们时家的媳妇,有什么困难就找二哥,这点谁也不能说什么。
“现在老的什么意思吧,圈这不是留了两块房子吗?这块房子以前你和圈两个住的,老的看着也烦心,寻思卖了,眼不见心静。卖了的钱就留给老的养老……
“哎,老的这也是没了圈,一时糊涂了,老的还能活几天?依我的意思咱先签个假契约,让老的看看,图个老的开心……等到时候老的没了,房子不还是你的?这话咱关起门来偷着说,别叫旁人听见,祁茉,你懂我的意思吧?”时章话毕,坐在沙发上,一口又一口地吸着慢烟。
他右手放在膝盖上,不停地用食指点着,将烟灰弹落到地上,双脚打着拍子。
屋里烟雾缭绕,祁茉神情恍惚地盯着时章,不知道这话里有几分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