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真懦弱,经常受人欺负,都是时藜帮我出头报仇,后来你走了,时藜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大打出手了……家里的顶梁柱没了,我们生活的也奄奄一息……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妈妈浇地排号都得看人家的脸色,为了不让别人占用咱家的,留下弹丸之地种粮食,妈妈三番五次去找人家说情……有一次家里种错玉米了,把隔壁家的土地用了,隔壁的主二话不说就把咱家刚出的玉米苗子全拔了,不留一点情面,妈妈只能在家生闷气……哎,现在好了,我们都硬气了点……看看谁还敢随随便便欺负我们……
“那时候我们在学校过得并不好,同学们都欺负我们,时藜经常馋的为了一个零食跟在人家后面,难以启齿,就眼巴巴地瞅着……爸爸,你知道吗?现在我每次去小卖铺买雪糕,都会想起小时候,你拿给我们三毛钱,让我们买冰棍吃……还有……还有那一毛一包的解暑……解暑冰袋……
“那时候咱家里是真的不宽裕,上学的学费都是毛票,你还记得吗?有次,老师数着妈妈给包了那么多一毛的纸币,来来回回半个小时,就在那里数我们的学费,我们班的同学都笑疯了,可是,可是,这个笑话我都没来得及讲给你听啊!
“还有一次过年,我们偷着抽烟,结果被爸爸你发现了,就问烟怎么剩这么几根了?时藜笑嘻嘻地骗你说,因为它贵,贵的烟一盒就才几根。爸爸,其实我知道你看穿了我们的把戏,但你从来都没说过我们,你还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真让我们哭笑不得。你跟妈妈都舍不得……舍不得吃一根雪糕……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舍得离开我们三个啊?为什么……”
时姝越说越难受,眼泪簌簌地顺着发热的脸颊往下流,“我……我作为姐姐,看着也心疼,可是没法啊?有饭吃就不错了,哪能要求那么多?姥姥那么大岁数都在拼命,为了捡塑料,多挣几块钱,天天起早贪黑,浑身恶臭也得帮我们……
“妈妈在这个新家也不容易,看人家的脸色,每天为了给我们多争取点学费,在猪窝累死累活的喂猪,抢粪,打猪饲料……爸爸……没有你……我们虽然活得辛苦一点……好歹有学可以上啊……
“尺蠖之屈,我们是活得懦弱了些,卑微了些,谁都不想低着头生活,可是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又怎么办呢?潘秀荣对我们确实不咋样,看着弟弟有爸爸妈妈,我真替他开心,但我又是羡慕的……
“爸爸,你真不是个好爸爸,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有父母陪伴的,保护的,为什么我的爸爸就得在天上看着我们?你这么狠心,你有想到我们的生活是怎么过来的吗?看着我们举步维艰,你在天上不会后悔吗?”
“有一次,我们都不在家,家里进来人了,有个女的说要跟姥姥握握手,想偷咱家的钱,多亏了姥姥喊了人,他们才跑了,爸爸,你说,是不是你在天之灵发现了,保护着我们呢?”时姝红着眼睛哽塞着,死死地盯着圈里的火苗自言自语,仿佛那是跟父亲沟通的唯一渠道。
“妈妈一个人照顾我们本来就不容易,在宋家一直卑躬屈膝,遵循古代的三从四德,现在又有了弟弟,才在这个新家抬起点头,爸爸,你在天上保佑我跟时藜有个好出路……妈妈太辛苦了,妈妈真的太累了……我们得好好学习来回报妈妈……这样才对得起家人这么多年的付出啊……
“我现在才上大学,还没工作,等以后工作了,妈妈负担也就减轻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尽我所能弥补妈妈,辛苦操劳最能让人迅速变老了……因为我实在不想没了父亲又没母亲啊……
“爸爸……我跟时藜走了,希望这些钱够你花到下次我们再来探望的时候……”
中考成绩出来后,她们成功考上市里唯一一所重点高中,不仅给祁茉扬眉吐气,也给这抠门的亲家脸上添了光,这也成了他们逢人就炫耀的武器。
一个周后,钱东菊的父母相继去世,时姝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毛姆所说的那句话,“上帝的磨盘转动很慢,却磨得很细。”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别人家的悲欢离合与她们两个旁人又有何干系?顶多也就是心灵上暂时的悸动,片刻之后,又恢复常态,毕竟,她们也是旁人眼中没有血缘关系形同陌路的他人。
高考成绩出来后,她们考上了本科,是宋村唯一两个有文凭的大学生,比起村里的其他同学,她们在学业上简直就是锦上添花,更是给宋家长了脸面。
火烤的脸微微发烫,看火苗差不多快熄灭了,时姝擦了擦眼角几乎快干的眼泪,取了手里的香火和最后几张黄草纸扔进了火堆,看着火势一点点降下去,从篓子里拿出了浆水。
顾香玲从来不让她们带过多的东西,在这荒郊野外,祭奠食物就是白白送给附近的野狗,地下的人也最多是闻闻味,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她打开了瓶子上的盖子,围着烧纸的灰烬撒了一圈,就将瓶子轻轻放在坟头了。
在一切做完之后,她跟时藜默默地跪在地上,狠狠地叩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