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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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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恁妈妈也没工夫来……我有时候上县城从恁家那马路过……就爱歪着头看看……望望恁家……瞅瞅能不能碰见祁茉……也不来看看我……我知道她忙,爱劳动的命,顾不上……”时永芝对祁茉有说不出特别感觉,就像自己的亲姑娘一样。

时姝知道,妈妈不是不愿来,是不能来,也不敢来。被伤害得太深,只要牵扯到前家庭的人际关系,母亲的双眼总是带着忧伤。

祁茉没被赶出时家的时候,时永芝每年都来家里做客,祁茉对两个老人是同等照顾,没有二心。每顿饭都符合她们的心意,端茶倒水,准备果盘,捶背,揉肩,一样不会落下。

每次时永芝喝啤酒都会拿筷子的另一头沾沾酒杯,然后送入时藜嘴里品尝一番。

时姝也很想尝尝味道,但每次只要想起祁茉的叮嘱,便克制了自己的好奇。

虽然祁茉不会说什么,因为老姑是长辈,但一想到影响脑子发育,时姝便打消了念头,本来就没有时藜聪明,再因为喝酒降低了智商,那可真是丢了西瓜拣芝麻。

时姝还记得,老姑身上永远都是“大宝SOD蜜”的味道,最爱的是啤酒,排骨汤,外加两个荷包蛋,她曾一度认为这是老姑长寿的秘诀,话说还要继承老姑的衣钵,就那麻将,她们还是跟老姑学的呢!

“以前养猪忙,现在出去打工也忙……”时姝回复。

“哎,看看身边的老人一个个的都走了……自己还活着……真没什么盼头……我这一辈子没受过什么苦……死了也算是安享晚年,寿终正寝了……想当初恁爸不去死多好……恁爸爸是个好爸爸……年年过年给我钱……我说你们上学用钱,家里老的也用,留着给恁花……他说,不,该给的该,没钱也得孝敬我……看看现在……好好一家人七零八散了……都不是那个滋味……他就应该过穷日子……去找这个贱……活着不好吗?”时永芝开始骂起来已经入土的时书,骂他不配为父,不考虑妻子跟女儿,狠心抛弃她们娘仨。

“王丛菊真不是什么好人……当初非得死皮赖脸的嫁过来……不娶她也不能出这号事……挑拨离间的玩意……相煎何太急,这老三前脚刚走……她就分家产……”

“可不是嘛,要不是因为她,咱家还不至于这样。”时姝渐渐放松起来,说的也多了起来。

“我还记得当初去王丛菊家探望奶奶,她把门锁上不让我们进去,还到处说我们没良心……”

村里以前经常在祁茉家做客的老人都不知道真实的情况,见到两个孩子还一个劲的热心询问,“怎么不去看一下恁奶奶?”

尹青曾何尝不是询问过两个孩子的情况?得到的无非是狼心狗肺不会再来了,她深深地憎恨着王丛菊,却又知这是无力的,年迈的她已经不能做什么功夫了,房子在不知情的时候说卖就卖了,还有什么能够在她控制范围的之内呢?

吃住全都依赖王丛菊,看人家脸色做事是应该守的规矩——拿人家手短,吃人家最短——这个年纪了,这点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就像时姝跟时藜在宋家的生活一样,寄人篱下,接受宋景华的监视与安排。

诸如“去看恁姑姑就别进这个家”“找你们那边的亲戚就再也不用回来了”“我不养你们,你们自己拿钱上学去!”“跨进恁姓时的人家大门一步,以后别管我叫爹!”这样的话语数不胜数,倘若不听从安排,时姝跟时藜就会失去这个得来不易的新家,更没有伸手要钱求学的权利。

况且,每次伸手要钱冰冷的继父都会脸色铁青,好似抽筋拔骨要了他的老命,逼得人不敢靠近一毫。

头一年在宋家过的年,时姝跟时藜过的并不开心,她们像被两只好心人收留的流浪猫,有了遮蔽风雨的地方,却没有行走自由的权利。

大年三十,这户人家的五六个人挤在一个炕上,一群人拥在炕边,露着像鸭子一样的头,闻着刺鼻的烟草味,盯着一块比巴掌大点时不时的出现米花的黑白电视。

满地的瓜子花生皮还有劣质糖果的糖纸遍地都是,他们毫不嫌弃地踩着,吃着吐着,津津有味。

这个村子普遍的穷,即使到了年三十这样喜庆而重大的日子,也不会有点灯通宵不铺窝的习俗,门前挂的红灯笼就更别说了。便宜的爆竹都是省着用,烟花也只给小孩子买点解解馋。

这里没有十二点吃饺子的习俗,宋景华不让她们去探望时香,更不许给尹青拜年。

“那时候……你奶奶……大概是……已经……糊涂了……”

听旁人说,尹青步入老年痴呆了,就连中午吃的什么也都记不清了,满嘴的胡言乱语,脑子混沌的情况也逐渐加重了。不仅仅是身体老了,她的心也跟着一同衰竭了。

咫尺相思,孙女昔日的欢声笑语成了她心中的魔咒,她们的身躯在她脑海中模糊的不像样子,她的内心忍不住阵阵不安。她从未害怕什么,如今却为自己恼人的记忆恐慌,她实在是没招,否则也不会日日坐在这空旷的如棺材一般的炕上发呆。

炕沿边上没有一个人,更没有让她动动嘴皮子的机会,哪怕是漫不经心的聊天。

她没有笑的机会了。那个母夜叉会死死地看着她,直到她日薄西山,为她养老送终。

所幸,陪伴她的还有电视机里摸不着的各种影视人物。艰难呼吸的尹青,重重叹了口气,空虚的日子像虫蚀的木桩,外形还在,里面的木芯已经空了。

她双手互相摩擦着,抬着那皱纹斑斑的眼皮绝望地盯着一动不动的深锁的大门,即使一次又一次的质问自己是否罪有应得也没了任何意义。

“恁奶奶也是……非得正月十四动土……挖出条长虫……长虫这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啊……时章这个当过兵的……差块房子的钱了?一万两万的看在眼里了……哪一年来我这瞅两眼就走了……连声姑姑也不叫……当个董事长,摆一副官架子……”

“反正我从小就害怕我二大爷,觉得他老凶,时藜倒是天不怕地不怕……”

时姝从小就害怕时章,他不苟言笑,整天严肃地板着脸,浑身散发着冷冷的气息,像死神一样的面孔一点都不招人喜欢。

时家的人要不在官场做头把椅,要不在公司当头头,都会说一些官方的词汇,客套的话语,让人萌生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感觉,然而对待家人确是不可一世的虚假空。

“想当初恁爸挣钱供他上学,一个人收拾一家子……一家子烂摊子还是你爸的活……时章是真没良心,功名成就忘了本,忘了帮助自己的弟弟……恁奶奶养的四个孩子,也就恁爸爸我稀罕……圈啊……别看没文化,比那有文化的强多了……”

时姝跟时藜都没有吱声,任凭时永芝讲下去,这些话她们以前从来就没有停过,大人也总说家长的事小孩少插嘴。

每次时永芝聊起以前的事,她们都会有种错觉,仿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也难怪,毕竟,人老了,难免会回想以前的是是非非,像老牛反刍一般,咀嚼着只有她们理解的那种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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