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阎想过,这些是不是他对付媛的误解,明明在他的印象里,那个笑颜生花的青梅不是这样的。
当真不是吗?
曾经的付媛,在他面前不顾手上鲜血横流也要扯断了控制纸鸢的线,她偏执地想要夺回燕子的自由,就像是夺回自己生活的掌控权。
她看着手中猩红和入燕尾,脸上终于绽放出释然的神情,分明与现在一模一样。
他又抬了抬眼,看着面前的付媛,正期待着半眯眼朝他微笑。
“怎么了夫君?不是说过,只要我说,你都会信吗?”温热与绵软朝他的手臂袭来,然而没入香软如玉的付媛怀中的那只手冰冷得可怖。他的手没有颤抖,只是僵硬地垂着,仿佛肩上压了千担石,抬也抬不起来。
若是旁人以这样的语气与他交谈,他定能灵敏且迅速地判断出来对方是在威胁他。
可是面前的人是付媛。
是他朝夕相伴的妻子。
他好像读不出来她的语气了。
单阎木然地摇了摇头,堆笑着用另一只手牵起她,“事后不早了,我们回府吧。”
那一刻,单阎觉得好像有人替他做了决定——
相信她。
臣服她。
“骗我吧,哪怕骗为夫再多次,为夫都甘愿。
不要让为夫梦醒,为夫不想醒来。
为夫宁愿溺死在有你的幻境。”
不知是谁在他心里一直重复着这些话。
他反复地被这些话来回拉扯,仿佛有什么要从身体里撕裂开。
夜里用过晚膳,单阎先行回厢房,付媛呆在桌上与单老夫人同吃没多久,也一同回到厢房去。
只有她们二人在场,气氛实在诡异得她喘不过气来,仿佛不知什么时候那单老夫人便会性情大作,成了一只以人肉为食的妖怪,将她完全吞咽。
付媛前脚刚踏入厢房,便见着单阎自顾自地攥着那新话本看了起来。
她嬉笑着掩上门,踮起脚,悄悄溜到他身后,伸手搂住了他脖颈,“怎么了?方才就吃这么点,是生气了?”
怀中的单阎鼻腔发出了一声气音,仿佛在笑她,又似乎是在笑自己。
或许是新话本即将发售,眼看着银两就要到手,付媛今日的心情还算不错,并未多想。
只觉得单阎的哼声像是古老的器乐发出的一声天籁,听得她腰肢酥麻。
“为夫在你心中就这么小肚鸡肠?”单阎歪过脑袋,双睫微阖地看她。
“夫君是要当丞相的人,自然肚里能撑船了。”她饶有兴致地用食指点点单阎的脸庞,又牵起他伸出的手,顺势坐到他怀里。
单阎今日的确有些生气,只是听着她嘴里的甜言蜜语,脑子里就似乎什么也想不到了,“夫人今日嘴这么甜,是有要事相求?”
付媛的手轻轻拍在他胸口,故作生气,娇嗔一声便又松开了手,“原来我在夫君眼里是这样无利不起早的人,当真寒心。”
单阎听得出她是在打趣自己,便不作争论,只勾着手划过一下她的鼻梁,又接着捧着话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怎么样?夫君觉着这话本可还能入您法眼?”她顺着单阎的视线也一同看向话本。
单阎一直喜欢她笔下的故事,家中孤月明的话本也不知收藏了多少。他的意见对付媛来说无疑是重要的。
“不失水准,是他一贯的笔风。”他嘴角含笑,眼里却似乎没有笑意,只是一味地打量着付媛脸上的神情。
付媛听着单阎滔滔不绝地分析,连连点头。
只是她脸上的笑越是肆意,单阎的心里好像就越痛。
她以为自己的伎俩能瞒骗过他,可他又怎么会猜不到?
她之所以能在话本发售前就拿到话本,的确靠的是她和李豫和的交情。只是他并不相信她口中所说的甚么“李豫和认识月孤明。”
照他看,她若不是月孤明,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李豫和便是那位月孤明。
“只是,”单阎的话锋一转,“旁人道这月孤明江郎才尽,为夫虽并未有同感,却觉着此作颇为青涩,倒不如近日崭露头角的那位名叫‘斩月’的笔者。”
他甘愿被她蒙骗,却不甘心她为了别的男人满嘴谎言。
话音刚落,付媛的脸色大变。
单阎的刻意刺激明显起了作用。
原先挂在付媛脸上的笑意一僵,旋即瞳孔放大,又迅速地收缩。
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付媛写不出话本的这些天里,扬州城勾栏的宠儿便易了主。旁人或许看得不够清晰,可付媛作为当事人可一清二楚。
这位名为“斩月”的笔者,根本就是冲她来的!
不光行文风格跟她如出一辙,甚至大放厥词要将她这位“月孤明”斩落。
最让她心生妒忌的是,这位斩月十分擅长写爱情话本,那些他笔下的风月成熟而有韵调,比起她的青涩的新作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她没想到,就连单阎也这样将她与旁人作比较!
明明他该是这世上跟她最亲密,最应该站在她身后支持她的人。
她一气之下想站起身,痛骂一声“有眼不识泰山”,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要的的确太多了。
愧疚与愤怒对冲,霎时间双腿瘫软到不知反应。
她刚站起来,便又被单阎拽回了怀里,“为夫说月孤明,与夫人何干?”
“夫人这样紧张这位月孤明,到底跟他有何关系?”
“到底李豫和是月孤明,抑或是说,夫人便是月孤明本尊?”
付媛听到单阎的猜测,心头猛地一震。
失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