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长安城便已苏醒。
朱雀大街宽逾百米,青石铺就的御道两侧,胡商牵着骆驼缓行,驼铃叮当与贩夫吆喝声交织。
西市酒旗招展,波斯琉璃、大食香料堆积如山;东市丝竹隐隐,贵族车驾络绎不绝,金钿玉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曲江池畔,新科进士纵马题名,引得路人驻足喝彩;务本坊国子监内,学子诵读声朗朗如潮。
街角蒸饼铺白汽氤氲,刚出笼的“古楼子”羊肉胡饼香气四溢,引得巡城金吾卫也偷闲买上一块。
望春楼内,西域舞姬足铃清脆,于彩楼间翩然旋舞,琵琶声里杂着孩童追逐的笑闹。
这座“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帝都,白日里每一寸砖瓦都蒸腾着盛世的蓬勃生气。
闻花亦覆着面具,亦步亦趋地跟在裴若安身后。她转着脑袋四处张望,长安的繁华热闹是她在灵霄宗和魔宫从未见过的。
“给你。”裴若安递给闻花亦一串沾满糖丝的冰糖葫芦:“这很好吃。”
闻花亦半信半疑地接过,第一口差点没酸掉牙齿:“好酸......”
“怎么会?”裴若安又从小贩手里买了另一串,一口咬下后,差点酸掉了牙根“好奇怪,大师姐买的就从来不酸。”
裴若安扔掉了手中的糖葫芦,话锋一转道“小师妹,你私自跟我下山没关系吗?”
“不是私自,师尊同意了。”
闻花亦舍不得浪费粮食,她从魔宫逃亡那几个月连树皮都啃过,区区一根酸得掉牙的糖葫芦算什么。
“那大师姐呢?”
“她回去省亲了,如何知道?”
闻花亦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其实她与四师兄裴若安的接触甚少,只有在受了外伤内伤时才会去主动找他。
平时若想见着这位神出鬼没的四师兄,还得搬出易若晴才行。
毕竟,这位四师兄连师尊的话都可以不听,但一定会听大师姐的话。
“你写封信送去给大师姐,若她不愿你下山,你即日便归程。”
“知道了......”
会写才怪!
夜晚的长安比白日里的更多了几分纸醉金迷的灯火阑珊,裴若安关上酒楼的窗户,指尖在太子妃昏迷不醒的布告上来回摩挲。
此时的他目光锐利如刀,冰冷刺骨,不复平日里的病弱气虚,仿佛要将布告一寸寸撕烂似的,令人心惊。
直到闻花亦打着哈欠进屋,他才恢复平日里的温吞模样。
裴若安垂眸,若有所思地盯着不远处的闻花亦,他与这位小师妹的接触并不算多,关于她的一切也都是听圆脸师兄念叨而来的。
少数几次的单独相处,都是闻花亦顶着被大师姐教训的伤口,憋屈地来药园找他。
说来倒也奇怪,圆脸师兄和大师姐口中的小师妹完全是两个人。
圆脸师兄常道:“小师妹她可怜得很,懂事又听话,虽然有时候皮了些,但是个好孩子。”
大师姐常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裴若安无条件信任大师姐的话,因此对闻花亦的印象一直是:总被大师姐关禁闭,骂会还口,打必还手的乖张小师妹。
直到,闻花亦那日在药园,对他说出的那两句。
“四师兄,我可以帮你复仇。”
“但是,得用你的灵魂来作交易筹码。”
裴若安隐下探究的神色,轻饮一口白茶:“小师妹,你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世?”
“自然是有我自己的法子喽。”闻花亦大手一挥摆摊似的,张开一本本待抄写的门规经书:“放心,你我这么多年的同门师兄妹,我怎么会坑你呢,保证你心甘情愿地奉献出自己的灵魂。”
裴若安:“......”
这话怎么听着奇奇怪怪的,好像套着仙派皮囊的江湖骗术。
“那小师妹你打算如何帮我?”
“那得看四师兄你想要太子哥哥有个什么样的结局了。”
闻花亦特地在哥哥二字加重了声调,果不其然看见了裴若安立马黑下去的脸色。
裴若安沉默过后,将闻花亦的茶杯满上:“希望小师妹言出必行。”
闻花亦举着将满的茶杯,轻轻碰了碰裴若安的杯身,笑道:“灵霄宗第一条门规:信者,行之基也。”
裴若安含笑看了眼闻花亦正在抄写的灵霄宗门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让她抄的,“大师姐让你抄几遍啊?”
“......五遍”
“大师姐不在,你又何必乖巧抄写这些门规经书呢?”
“少管我。”
闻花亦自觉丢了面子,迅速收拾好自己的待抄门规经书,气恼得回了自己房间。
裴若安望着闻花亦离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小师妹刚入灵霄宗时,便天天去招惹大师姐,每次吃瘪后都得被罚。
他本以为小师妹小孩子性情,过段时间也就放弃了。
但实际上,小师妹越挫越勇,从来不放过每一次招惹大师姐的机会。
时间久了,他也从中琢磨出一点别的意味出来。
人是不可能乐忠于自己厌恶之事,小师妹经常缠着大师姐,也只能说明,她其实很享受这个过程。
只是不知,小师妹她自己是否发现了这点。
次日,苍老到走不动路,只能靠轮椅度日的老者,携着一名身着玄色道袍的道童立于太子府门前。
太子府守卫见这老者周身气度不凡,仙气萦绕,而道童手里拿着太子妃昏迷的布告,便知晓二人来意,立即将人迎了进去。
“仙者请进,府内人多,还请自行寻个位子坐下。”
道童不语,推着老者朝太子府内前行,内心暗损道:四师兄哪里需要位子,这不已经在他身下坐着了么。
老者便是易容化形后的裴若安,而覆着云海面具的道童则是闻花亦。
闻花亦初见裴若安在自己面前服下易容丹后的模样,稀奇地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四师兄,你这是照着师尊模样变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