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安不自然地咳嗽几声:“我鲜少出门,见过的老者只二人。”
随后,他将一枚左半脸为层叠云纹,右半脸为翻滚浪花,中线以鎏金勾边过渡的陶瓷面具递给闻花亦。
“易容丹制作困难,因此数量稀少。长安无人认识你,你用面具即可。”
“小气鬼。”
裴若安和闻花亦随着太子府侍从进了一处正院,此院落青砖墁地,一尘不染,两侧罗汉松修剪得如墨云凝驻,枝桠间悬着鎏金鸟笼,里头画眉的每一声啼叫都经乐师调教。
两侧朱漆回廊下,十八尊越窑青瓷缸列阵,缸中栽着御赐的"洛阳锦"牡丹,碗口大的花朵低垂,金黄花蕊间还坠着晨露。
“仙者脚下当心,此处便是太子妃居住的鸣鸾阁。”
如此盛景,谁人不知太子与太子妃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太子妃居室内,十丈长的素纱帷幔齐齐翻飞,青瓷熏炉里的安息香压不住满室药味。
十余名太医跪坐于蒲团,案上脉枕、银针凌乱,有人低声争论“肝郁气逆”还是“邪风入脑”。
廊下候着的江湖游医趁机上前,献上终南山“千年灵芝”,被府丞一把推开。
角落里的波斯胡医捧着水晶瓶,以生硬官话念叨“蔷薇露醒神”,却无人理会。
太子最信任的老御医独坐窗边,指尖摩挲着半片龟甲——那是数日前太子妃昏迷时,从她紧攥的掌心里掰出的卜辞,裂纹如谶。
裴若安望着那枚卜辞,他唇角一勾——那笑像淬了毒的刀锋,三分嘲弄七分从容。
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位姗姗来迟的,乘着轮椅的老者。
府丞见他从容不迫,仙者派头十足,于是赶忙上前,恭敬问道:“仙者应如何称呼啊?”
“蓬莱岛,云海真人。”
一语惊雷,满堂哗然。
太医瞪大眼睛,压低声音:“这……这莫不是传说中的云海真人?他竟会出山?”
江湖游医激动得声音发颤:“错不了!那云海面具是独门标志,百年前‘天机论道’一战成名后,再无人得见真容!”
太子府府丞慌忙行礼:“真人驾临,蓬荜生辉!只是……殿下未曾提及您会亲至……”
云海真人淡淡一笑:“贫道心血来潮,特来解一桩因果。”
太子府一行人热泪盈眶,激动不已,只道太子妃终于可以苏醒了。
闻花亦因着面具,别人看不出来什么猫腻。
但只有她自己知晓,她的手心已覆了一层冷汗。
果真是与四师兄相处甚少,她第一次知道四师兄的胆子竟如此之大,连蓬莱岛的百年仙人都敢冒充,真是不要命了。
这蓬莱岛的云海真人不仅天机论道出名,一身妙手回春的医术更是无人可敌。
最主要的是,闻花亦的目光久久凝视着正襟危坐的裴若安,十年前云海真人突降长安,对皇后之子留下一则预言:
紫薇照其身,九鼎承天命。
帝王大悦,赐名裴景珩,并将其封为太子。
因此,别说整个太子府,就连长安城,乃至整个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云海真人的名号。
闻花亦震惊之余,又对四师兄多出了几分欣赏,这人简直天生是祸乱天下的料。
裴若安视众人的震惊于不顾,示意闻花亦推着他去太子妃的床前,悬丝诊脉。
云海真人指尖的悬丝未断,而另一端系在太子妃手腕红绳忽地自燃成灰。
众人皆惊,唯有闻花亦了然这是四师兄唬人的把戏,她还是极其配合道:“真人,太子妃她......”
“离魂症,命不久矣。”
裴若安接完话后,从灵袋里取出一瓶药丸,将其中一颗递给府丞,示意他喂给太子妃。
府丞接过药丸,犹豫不定:“真人,太子妃她千金之躯,这药丸.....”
云海真人尊名在外,但他小小一个府丞可担当不起太子妃的性命。
裴若安闻言,将药丸吞入腹中:“现在可还有后顾之忧?”
府丞见真人以身试药,且毫无异状后,立刻唤侍女服侍太子妃服下。
昏迷不醒的太子妃服下药物后,眼睫轻颤,唇间吐出一股黑色雾气后,缓缓睁开双眼。
“仅一粒药丸,就唤醒了沉睡已久的太子妃?!”
“不愧是云海真人,莫非......那是失传已久的续魂丹?”
“老朽行医四十载,从未见过如此玄妙之术!”
侍女喜极而泣:“娘娘,您可算醒了。”
太子妃眼神空洞,仍是不语。
侍女:“太子妃殿下,您说话啊,太子妃殿下!”
“这......”府丞转身看向裴若安:“真人,为何我家太子妃醒了,但是毫无反应,这我该如何与太子殿下交代啊!”
裴若安嗓音苍老深沉,仿若云外之音:“这续魂丹缺一味药引。“
闻花亦津津有味地看着裴若安胡编乱造,若不是她与裴若安是一道的,也会被“云海真人”这幅高深莫测的模样欺骗。
“敢问真人,这最后一味药引该去何处寻?”
熟悉又充满傻气正义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闻花亦咂舌,不留痕迹向轮椅后隐去。
“赵大人您又来啦!”
府丞向前迎去,赵星行匆匆点头后,便径直朝云海真人走去:“还请真人明示,需得什么药引才能救我妹妹。”
当今太子妃名为赵星奕,是天行院赵星行的胞妹,这件事人人皆知。
裴若安望着面露着急的赵星行,眸光渐深,整个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沧桑和悲凉。
“如果是要你的命呢?”
裴若安如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