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寨地处在南疆与长安的半途,临江依山而建,是苗人援中原时的落脚点。村落不大且藏在青翠林里,此时早早入了春,不仅花开争艳,还时不时下雨,打得落英铺了一地的色彩。
“喂,苏槐序,你要不给个说法,我可不管了啊?”苏玥在屋檐下叽叽喳喳还充满抱怨,抬高的嗓音跟叮叮咚咚敲在竹屋上的雨点交错在一起,连最爱说笑的苗女们也安静下来、纷纷往这里张望。
同他一起坐在屋檐下的还有那个苏万花,一身墨衫裹得像只不理人的雨燕,背对着他慢条斯理翻看一本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破典籍,纸页旧得让五毒觉得这书泡过陈年黄酒。
这几天万花一直在翻医书找最好的医治办法,眼眶下乌青得像被人揍过两拳,印在漂亮又常常微笑的脸上怎么看怎么奇怪。
“我真的走了哦?我去叫荀道长一起哦?”苏玥看他不动,又凑近一点威胁他。
苏万花坐在这儿已经半天了,实则他到苗寨几日对谁都和蔼,就是懒得理苏玥,对他的威胁充耳不闻,又翻了一页,似乎连“请便”也懒得说。
五毒嘴硬,没敢真的起身走人,停了会儿气馁地坐回去,长吁短叹后推了推桌上的提篮:“今天你去送饭,我就不去了。”
“好。”苏槐序简短地开腔。
“喂喂……”苏玥瞪着他脑后半晌却无可奈何,放轻声音又凑过去,“燕归泠让我助你疗伤,也让我帮着照看下荀道长,可没说还要管别的。现在荀道长不想解毒,到底怎么办嘛?”
苏槐序合上书页,终于偏过头来:“你当我不知道就好。”
“哎?我纠结了好几天才同你说的,你不信啊?”苏玥怪道。
“我信,所以这几日你端去的药膳和汤药都给减了分量,我这不是当作没看到么?”苏槐序回他一抹淡笑。
苏玥瞠目结舌,呆了半晌才道:“那过几天荀道长要跑路,你也随便他咯?”
“对。”苏槐序笑意更深了些,拿起篮子转身就走,半途撂下话来:“他撑不到那天。”
苏玥瞪着他的背影一阵寒战,巴巴地目送他上楼。
相比荀道长的礼貌谦恭,五毒少年最不喜与这万花接触,深知笑眯眯和冰冷冷的花谷大夫多半都是要吃人的。
苏槐序对五毒的态度毫不上心,提着篮子上了苗人的吊脚楼,却偏在门外犹豫了,站着听了会儿雨声才叩门:“荀道长?”
荀子卿应了一声,对上苏槐序关切的眼神,目光刹那欣喜又倏地暗下去。
“看来道长并不讨厌见我。”苏槐序朝他绽开微笑,嗓音较那雨珠还清脆不少。
荀子卿彼时正在日颂修道的经文,坐忘归元清心静气,梳一头干净的发髻,着一身闲散白袍,映着身后的微风细雨,仙姿风骨仿若脱尘。谁知苏槐序一来揶揄一声,他与他目光交错,诵经便卡了壳,而后在册页上寻了几番也没能接下去。
陪坐在旁的苗女见状,咯咯地笑了起来。
荀子卿略有困窘,垂首轻道:“苏先生,我还要在此待多久?”
“怎么,同苏某待在一个村落远离打打杀杀,竟让荀道长如此不适?是怕我医不好你,还是怕我会吃人?”苏槐序笑着看他,将那盛了吃食的提篮轻轻搁在边桌。
荀子卿闻言将膝上的白袍攥紧,跪坐得十分僵硬。
陪伴的毒姐遂笑着站起来,安慰他:“苏大夫曾在我苗疆行医,医术是了得的,荀道长不用担心。”说着又去看苏槐序,“不过苏大夫对苗人的蛊可不在行,若有什么难处,例如要让对方倾心以待,试试用蛊怎么样?”
“中原人讲究你情我愿,还是不用了罢。”苏槐序看了眼不接话的荀子卿,摇头。
毒姐本就打趣,看一眼两人便笑着告辞。
苗女叮铃的银饰声远去,万花看荀子卿无声叹息的样子,欣然在他身侧坐下,笑意未减:“前几日饮那几杯酒,可还难受?”
荀子卿怔了怔,摇头:“无妨。”
“既是无妨,怎么每日都食欲不振?莫非这里的东西不合口味?”苏槐序盯着他淡然的神色再问。
荀子卿瞥了眼他拿来的提篮,为难地皱了眉心。
苗疆多是豪爽儿女,荀子卿怎么都没想到进寨门是个劫。衣着艳丽的苗家女儿递来用牛角杯盛着的清酒非要他喝,他推却不得低头饮了一小口,便给苗人按着规矩灌了个透。后来歌舞苗笛再起,他又晕又吐神志不清,后面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晌午便有药膳和汤药一起送来,药膳美其名曰是为了醒酒固气,谁知他喝了便有些犯困。万花一定明目张胆在里面掺药,连苏玥也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确认,只能答应他吃不完就偷偷拿去倒了。
五毒少年碍于燕大夫与他相识,延缓了苏槐序替他疗伤,却也不会真的和苏槐序对着干,至少这几天时不时就有苗人来陪着防他不测。
荀子卿今日随口问了苏玥下山之路,不想过了半日,万花便亲自来了。
“我并非不愿治。”荀子卿在骤冷的气氛中开口,别开脸道,“只是解毒疗伤……时机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