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师弟转告我说,你的气脉血脉会因清毒而受损、暂废武功数月——这不是不能恢复,忍过去便是。若不解开血脉封穴,腿伤便无法医治,久之损害整个经络。荀道长尚武之人,当为长远计。”苏槐序一板一眼同他讲道理,末了缓声再道,“子卿,你腿不想要了,命也不想要了么?”
一番话说得诚恳,荀子卿抬头恰对上他探寻的目光,呼之欲出的原委全卡在嗓子里:“我……”
苏槐序挑眉,等他说下去。
谁知荀子卿顿了顿,竟挪开视线,咬牙道:“我与你数年未见,既不似从前那般亲近,还请苏大夫不用管我……”
他错过了他行医救人的风采,他错过了他斩妖除魔的身姿,错肩数年足以改变一切不假。饶是苏槐序,听见这决绝如割席的剖白也变了脸色,嘴角一抽便问:“荀道长,你说什么?我似乎没有听清,再说一遍?”
荀子卿抬头,蓦地瞧见他眼底毕现的薄怒,自知说错了也说重了,开口想解释什么,谁知撑一把桌案便咬紧了唇,脸色渐渐惨白。
“子卿?!”苏槐序忙伸手去扶,探指过脉也跟着变了脸色,“毒性发作好玩么?药膳没加解毒方,只加了清热固气的药材,你不信我便不吃,能有体力?”他暗骂荀子卿防他防得像贼,但见道长额印鲜红、眼神发暗,到底担忧大于生气,摸出针来给他略微疏通,又道,“疼么?很疼么?”
荀子卿撑着桌面的手指骨节发白,额角沁汗却仍是摇头。
“嘴硬。”苏槐序不由分说将人扶到榻上卧着,揣测着缘由又不敢妄下断意,“这么说,你不愿解毒是因为大夫是我?换个大夫可行?”
荀子卿眉头紧锁,双唇发白,摇摇头,也不知否认的是哪一个。
苏槐序碍于他气血此时不济到底没能强行落针,只辅了几针作罢,瞅一眼荀子卿比从前案上的肥兔好不了多少的惨状,不禁重叹:“你这样已经撑不了几天,到时你神智昏聩可做不得主。”
荀子卿吃力地张眼,瞧见苏槐序一副耐心十足的模样,仍是摇头。
苏槐序眸色一敛,嘴角含了冷笑:“荀道长,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是死是活可要问问我这个大夫,由不得你。”
万花慢条斯理说完就欣然抬手,撤去针尖。荀子卿的经络灼烧即刻减轻不少,神识一松便有些昏昏沉沉,看苏槐序发侧的柔和五官开始模糊起来:“苏槐序……”
苏槐序不过片刻冷淡,听他叫自己,便又叹了一声眉眼复温,展开手巾徐徐替他拭净脸面,道了句好生歇着便兀自出去了。雨声渐响,环佩叮铃,唯有他靴子踩在空竹阶梯上的声音沉闷拖沓。
苏玥尚在屋檐下同姐姐们说话,看见苏槐序拢着袖子下来,赶紧凑上去道:“苏槐序,我和你说件事……”
“我要出去。”万花截了他的话。
“啊?这时候?去哪儿?”苏玥连问三声,整个懵着。
“前两日见对山山头有几株稀奇草药,我去去就回。”苏槐序答得潦草。
“不是吧?对山山头就算望得见,走过去要绕一个月啊!还有,最近附近不太平,这寨子有人盯上了……” 苏玥拦不住他,登时瞠目,“喂,不是吧?你真要去?”
苏槐序不答,捡起桌旁的斗笠戴着走出甚远,忽然想起什么折回来道:“我听燕师弟说你善用蛊,便想问你讨一对。”
五毒少年一听,不由双眉扬起:“哇,一对蛊,什么样的?你要给谁用?”
惊叹声惹得先前的苗女又往这里张望,苏槐序讳莫如深只同他耳语,交易妥当后真的冒雨下山去了。
荀子卿靠在窗边,瞧见那墨色渐渐被雨帘所掩,不禁怅然叹息。
他们错过很久了,错过了际遇伤痛,志向与愿望也渐行渐远,屠戮与救赎本就不该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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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槐序离开苗寨后几日,天气旋即转晴,黄昏时霞光千里,在别处山巅也可见寨子的金辉轮廓。
这天才入夜,苗寨忽然起了火,浓烟滚滚嵌在山中,格外扎眼。
苏玥抱着虫笛在林子里慢慢来回走,时不时看一眼不近处的火、望一望对山山头,而后继续踱步。
苗寨离官道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于战事荼蘼后荒废成并无战力的联络点,平日无声无息,今天忽然有了大动静,而他这个“联络人”却不急着救火,反而在等什么。
天越黑,火光便越刺眼,树林沙沙响动,少年的脚步也越踩越随意。忽有人急急地掠过来,衣袖张开像泼墨倾泻,到他跟前一个站不稳直接跪倒,不偏不倚摔到了苏玥戴了脚环的双足前。
“苏大夫,免礼免礼。”苏玥趁机讨了个嘴上便宜,见苏槐序脸色一沉又立刻见好就收,挥手自他肩头掠去一物,叹道,“苏槐序你真慢啊,我用母蛊喊你喊了半天你才到,再慢点你当心七窍流血哦。”
万花此行并未走远,虽往对山的方向走,却始终离苗寨保持距离,得以收到信号便以最快的速度返程。而信号,恰是苏玥信手取走的、种在脖子上的子蛊。
苏槐序听着他的夸大其词,抚了把发疼令他跌倒的颈侧,慢悠悠站起来,掸落半身灰土懒得与他多说,径直问道:“人呢?”
“后山十里坡,包围。”苏玥的笑脸映在火光里灿烂无比。